危险废物

　　“沈祚从小就特别聪明，聪明到过目不忘，当时我和我先生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沈家家大业大，要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来接班。”
　　这个母亲坐在那儿，细细回想了一下过去，她如实回答。
　　“……”袁九沐不说话了，因为后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沈祚聋了的那段时间，我们想了所有的办法……”
　　贾女士看向窗外，许是因为哭了太多次，所以再回想那段时间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没有眼泪了，这个母亲喃喃低语。
　　“不是怕治不好，而是怕治好了以后还是会失去他。”
　　·
　　袁九沐那一刻特别理解眼前这位母亲的想法，他也是被塔选中的人，袁九沐六岁那年查出天赋以后，直到现在，他都再也没有见过家人。
　　贾女士艰难地，颤抖地说出了他们当时的选择。
　　“重新建立一个生物电信号，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实验。”
　　“人工耳蜗是有可能的，他那个是会能够治好的，但沈祚是一个黑暗哨兵，他太小了，承受不住，我们更怕治好了以后更留不住他，与其这样……”
　　袁九沐不说话。
　　贾女士颤抖着。
　　“与其这样，不如就放弃听力吧。”
　　·
　　沈祚坐在花园里，遥遥看着远方的小池塘。
　　他小的时候喜欢胡闹，那个时候白朔还只是个毛团子大小，沈祚不知天高地厚，让白朔下水，把池里的锦鲤追来追去，闹死了大半。
　　那件事气的沈老爷子心脏病都快发了，家里查这事查了半天，最后还以为是漏电，把家里的线路全部换了一遍。
　　现在想想，白朔如今守在江边上看人钓鱼的爱好估计也是那时候养成的。
　　·
　　“你哥现在怎么样？”
　　宋越突然问。
　　沈祚把目光移回来，他想了想，“前段时间跟着我爸出去了，应该是在国外呆了几个月。”
　　“没和他说袁九沐的事？”宋越好奇。
　　“没和他说，和他说了也没有什么用，”沈祚反问，“说什么，说海滨市还有一个厉害的向导，我在人那里学东西？”
　　·
　　学东西这个词让宋越无声地笑了，这家伙嚼着口香糖微微摇了摇头，倒是沈祚突然说。
　　“佘缑。”
　　这个名字让宋越耳朵一立。
　　“佘缑，”沈祚微微往下瞥了眼，神色肃穆，“佘缑那人说，袁九沐曾经杀过人。”
　　宋越一个坐直看了过来，他问，“你这事你不是知道吗？”
　　沈祚白了对方一眼，继续。
　　“佘缑说，塔Ⅰ区到了最后都没有把他们这批放出去，于是最后决定让他们互相残杀，活下来的能走。”
　　宋越眼睛都瞪大了。
　　沈祚补充，“他说，袁九沐和他最后赢了。”
　　·
　　？
　　宋越那一刻脑袋上方一定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你这么想知道，你去问袁九沐啊？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哨向，我一个普通人，我又看不见量子兽。”
　　宋越指着书房道，沈祚瞟了那方向一眼。
　　“你自己去问啊？”
　　·
　　袁九沐此刻正坐立不安着。
　　听了贾秀珉的话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这种事情他也无法开口，毕竟特殊年代，谁家没有几个逃避塔的手段呢。
　　沈祚家里无非是太极端了一点。
　　贾女士继续。
　　“重新建立生物电信号，就意味着沈祚必须全方面配合，配合还没有用，他必须将以前听到所有的声音都区分出来，那些声音要和脑海里的一一对应起来，记住每一个音符的震动频率。”
　　袁九沐突然就明白沈祚域中那无数个整齐划一的房间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他……”
　　怪不得沈祚的域中有老式电话的录音，想必那应该是很早以前，沈祚甚至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所听到的。
　　那只是孩子时候的沈祚，会知道日后有一天自己会完全失去听力吗？
　　·
　　“沈祚他。”
　　袁九沐词穷半天，最后也只是道。
　　“他很厉害。”
　　·
　　贾女士捂住了脸。
　　·
　　没有人能够猜测这个母亲此刻是否在哭，袁九沐不是哨兵，感觉不到空气里水汽的变化，他只是默默坐在那里，看着对方。
　　半分钟后贾秀珉摸了一把脸。
　　这个女强人看向窗外，没有和袁九沐对视，她承认。
　　“沈祚出事的那一天起，从我们给他做了是否恢复听力的那个选择起，沈祚就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们能够保护他在海滨市的这个地方，这个很小的地方不受伤害。”
　　“你们已经尽力了，”袁九沐低语。
　　·
　　“沈祚他没有出过海滨市，一步都没有。”
　　贾秀珉哽咽了一刻。
　　袁九沐眉头皱了那么一皱，也许是没用弄清楚这话的含义，贾秀珉补充。
　　“所有亲近沈祚的人都是我们挑选的，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当时的一位向导导师也是塔里出来的。”
　　“不是，”袁九沐坐直了点，“你别说……”
　　“我们很信任她，但是她带着沈祚差一点就走出海滨市的范围了，沈祚挣脱她自己回来的，那是沈祚他……”
　　袁九沐突然想起沈祚那句。
　　【我杀过人。】
　　·
　　“他从此以后就不怎么再相信人了，他们说黑暗哨兵不用向导去舒缓精神力，但是他还那么小，他真的还很小。”
　　但袁九沐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他看着眼前这位憔悴的母亲，贾秀珉继续。
　　“沈祚很小就被上了点电子镣铐，一旦离开一定范围就会报警，我们当时不知道他潜力有多大，我们也不想知道他潜力有多大。”
　　袁九沐反应过来，“他不会是，宋越说他喜欢离家出走，他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离家出走的吧？”
　　以袁九沐的猜测，白朔那只量子兽的体型不会从小就很大的，除非有人一直锻炼，一直挖掘沈祚的天赋。
　　他好奇，“既然沈祚一离家出走就会被发现，那后面是怎么一次又一次成功的。”
　　·
　　贾女士听到这话都笑了，她抹了一把脸，而后撑着下巴道。
　　“你猜。”
　　袁九沐不说话。
　　“他不会，他不会是把……”
　　袁九沐看着窗外的美景，没有看到沈祚他们，他有些迟疑。
　　“沈祚不会是想到把自己的量子兽放在原处，自己离家出走吧？扰乱视线什么的？他做到了？”
　　贾秀珉再次点点头。
　　·
　　事实证明，沈祚的域是可以不断扩大的，并且每到极限，就会再扩大一次。

　　闹得最凶的那一次，沈家甚至派出了直升飞机沿路追踪，白朔沿着高速公路往北，沈祚一个人往南。
　　“他最远走了多远？”袁九沐的身子往前倾斜。
　　“他没逃出海滨市，我只能这么说，沈祚每一次走多远，他的域就会扩大多远。”
　　贾女士淡然，“他们说，沈祚身为黑暗哨兵，他的域的范围是有史以来观察到最大的，但纵使这样……”
　　她想倒茶，又记起来茶已经喝过很多道了，于是这个母亲停止了沏茶的动作。
　　她看向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
　　“准确说，沈祚他这辈子都没逃出过海滨市的范围。”
　　·
　　袁九沐都愣住了。
　　他来海滨市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家人的，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冒险让榆萌萌起飞探查过一次，海滨市的东西最大横距164千米，南北最大纵距约135千米。
　　而以黑暗哨兵为例，人类目前所知的量子兽最大运动范围不超过150千米*。
　　但沈祚的白狼可不是一般的量子兽。
　　沈祚也不是一般的哨兵。
　　·
　　“那个孩子他不能有喜欢的东西，不能展现出自己爱好，不能学什么实际的东西，不能……”
　　贾女士停顿一下，她怅然若失。
　　“我都不知道他是这么一点点学会那些东西保护自己的，塔成员总会通过各种方法接近他，后来他也就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这个母亲也许知道沈祚的域状态不好，也许猜到了那里已经支离破碎。
　　她永远都看不到沈祚内心那个庞大、广阔的世界，但母亲的直觉让她下意识地向袁九沐求救了。
　　“你能帮帮他吗。”
　　·
　　袁九沐突然想到一件事。
　　沈祚在海滨大就读，是因为他想读那个专业，还是因为海滨大的那个专业，是他母亲负责的呢？
　　袁九沐不知道答案。
　　·
　　“没关系的，就，”袁九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了很久，“沈祚，沈祚他不是还有朋友嘛，我看，我看……”
　　他本想说宋越，又记起来宋越不算，他还想说别人——
　　又记起来自己和沈祚其实不熟。
　　·
　　“我们给沈祚买了一个朋友。”
　　“什么？”
　　袁九沐瞪大了眼睛，看到他的神情如此变化后，贾女士笑了。
　　那笑容中透着一副悲伤，也透着些许无奈。
　　“我们最后给他‘买’了一个朋友。”
　　·
　　袁九沐抓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沈祚都快在太阳下睡着了，贾秀珉说沈祚不喜欢这个宅子，但在袁九沐的眼中，沈祚只有在这里才最放松。
　　那个男孩坐落在阳光下，整个人都闪闪发光，察觉到自己过来了，沉睡中的美人醒了过来。
　　沈祚难得如此柔弱，不再锋芒毕露，阳光慷慨的洒在他的身上，沈祚眯着眼问。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
　　袁九沐坐在了宋越之前坐的位置上，握着双手，一脸凝重，沈祚微微醒了醒神，他别过头去，好不理会身边这家伙。
　　“啧，”袁九沐弹了下舌头，“别一副这模样，我刚才从你妈那边出来。”
　　“所以呢？”
　　沈祚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袁九沐别过头，上下打量了身边这个男孩下，咧嘴一笑。
　　“听说你妈说给你买了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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