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没有人能轻易获得幸福
　　我总是能在一些奇怪的时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普通
　　面对不公与不合理，我什么都做不到
　　面对自己的人生，我只能随波逐流
　　我不过是一个只会躲在角落里自我满足的废物
　　但如果我能做到彻底与外界隔绝，创造自己的世界
　　我就能改写规则
　　再也没有不幸与绝望，再也没有痛苦与眼泪
　　只要我能排除所有外界的声音……
　　咦？我在对谁说话呢？】

　　这里有一个左右两边平衡的天平。
　　现在，我们试着在左边加上一小块砝码，天平稍稍□□。
　　然后，我们再试着在右边加上一块砝码，天平又平衡了。
　　只要能够持之以恒地重复以上动作，天平的“平衡”就能永远不被打破。
　　千叶不可能讨厌自己。居高位者如果过于优柔寡断，必然会溺死。这一课，千叶在百年前便上过。
　　千叶能原谅自己。倒不如说，千叶十分理解支持自己。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和大街上的路人甲乙丙丁一样，不能脱离他人而独活。连无心之人菲希克都做不到遗世独立，千叶更做不到。
　　肢体接触是一切的解药。顾小迟是她的摆件，是她的工具，是她养在办公室用来舒缓心情的伴侣犬。千叶会拉上窗帘，锁好门，然后与顾小迟紧紧相拥，贪婪地享受着身体被紧紧包裹的愉悦感。
　　千叶会跟顾小迟一遍遍强调“我不过是利用你”，“把你换成任何人都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千叶需要有人在身边，是谁无所谓。
　　顾小迟上网搜索：“人会喜欢上自己的按摩椅吗？”
　　好可笑的问题。
　　明明讨厌不清不楚的诡异关系，明明讨厌支配与被支配，可顾小迟说不出口。她无法拒绝千叶，无法抵抗千叶，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与千叶划清界限后，千叶会有多寂寞。
　　无非是“喜欢”二字。
　　“喜欢”是一种罪。每个人的喜欢都是有附加条件的，就像粉丝喜欢偶像会要求他不需谈恋爱那样，喜欢是明码标价的商品。顾小迟喜欢着千叶，她已经明白了“喜欢”的好处，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幸福的门槛被无限拉低，哪怕只是注视对方都能心旷神怡。
　　千叶不断向顾小迟散发“我需要你”的信号，顾小迟经常搞不懂自己是猎物还是猎人，菲希克调侃过你们俩的关系就像女主播和榜一大哥，顾小迟甚至认真思考了到底谁才是那个榜一大哥。
　　但一切疑问在“喜欢”二字面前都如此苍白无力。顾小迟在千叶的温柔中逐渐迷失，哪怕一个人走在街上都能若有若无地闻到千叶身上醉人的花香。
　　从表面上看，天平仍然平衡。千叶和顾小迟都秉持着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原则，一旦“情感”超过了“利用”，就会有一方主动拉开距离，提醒自己也提醒对方清醒一点。实际上又如何呢？顾小迟越发觉得自己对千叶是特殊的，而千叶也越来越不认为两人之间做的事有什么越界。
　　对于目前的这二人，先失控的人是输家。
　　用菲希克的话来说，种子已经埋下，究竟能开出怎样的花呢？
　　好戏往往不会只围绕着一个人上演
　　由于希露的偶像效应，《片翼之鸟》这首歌小火了一下。凪原本对此十分欣喜，以为自己的冷圈终于能被拯救，可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希露的粉丝大量涌入原曲评论区，发表“从露露那来的”，“露露版本比原唱好”之类的血压拉满言论，从此，凪不仅不愿再听这首曾经最爱的曲子，连看到它的名字都会心悸。
　　有次凪出完任务，在排队结账时将耳机取了下来，结果听到身后小姑娘的手机中传出了熟悉的旋律。凪不知为何紧张期待了起来，忍不住悄悄回头瞟了一眼，结果小姑娘并不是在玩《海猫鸣泣之时》也不是在收看实况，只是一个短视频将《片翼之鸟》当做了背景音乐而已。
　　不仅如此，这首歌还在无版权的情况下被改成了聒噪的DJ版本，凪每每听到，心里总有种压抑不住的烦躁感。这股烦躁引诱导出了凪对外界的厌恶与恐惧，连带着在内心对漓阳都有了一点点隔阂。
　　漓阳这段日子也越来越忙，经常夜不归宿，回复消息的频率也越来越慢。空荡荡的公寓里只剩下凪和小奶牛猫。
　　她这两天在手机上轰炸式给漓阳发消息，最初只是一句简短的“小家伙今天胃口不错”，后来发现漓阳迟迟不回后，内心紧绷的弦反而松了。凪越发越控制不住自己，短短三天，她给漓阳发了至少一百条消息。但凪这番狂轰滥炸的前提是——她认定漓阳不会看也不会回复。
　　换句话说，就是出于一种让漓阳“懒得看”的破罐子破摔心态，她才敢一下子发这么多信息。只要发得够多，漓阳又这么忙，想必不可能看完，这样就不用有心理负担，而自己发泄完一通后也畅快多了。
　　时针指向零点。
　　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试了数羊，做十以内加减法，背狐奉社员工守则等等方法，都没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她打开了手机，屏幕闪烁的白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刺得她想流泪。
　　她点开了和漓阳的聊天界面。
　　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小时前她发送的“今天的外卖师傅找不到我们小区入口，我还得给他指路。以后再不点这家外卖了，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
　　凪盯着漓阳的头像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酸涩才移开目光。
　　“漓阳，你什么时候回来？”
　　“算了，我知道你很忙。没事，我会好好照顾小东西的。每天洗一次饭碗和饮水机，晚上梳一次毛，半个月换一次饮水机滤芯，罐头十分钟不吃就收起来。”
　　“我今晚看了你以前的综艺，你都没什么镜头，感觉看了也浪费时间。”
　　“你粉丝说你是人间海鸥。什么时候再给我单独唱一次歌？你不介意我的待遇比你粉丝好吧？”
　　“你也没怎么跟我聊娱乐圈的事，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感兴趣。”
　　“回归期一次要多久啊？要不我也加入你超话吧。但粉圈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了。我和她们又不一样，我什么时候想见你不能见啊？没有和你攀关系的意思……算了，反正你又不会看。”
　　“最近稍微有点烦躁。早知道不让你唱海猫的歌了，我宁愿继续守着冷圈过日子。感觉你的粉丝是不是普遍低龄，我受不了拿片翼之鸟拍短视频的，听着特难受。”
　　“我觉得我错了。菲希克说得对，不该抱有多余的期待。看来还是我错了。不被理解确实有一点孤单吧，但心里的宝藏被不识货的人随意碰来碰去更恶心。”
　　“我要是再不睡，明天可能上不了班了。本来也不想上班，我讨厌看见我的同事们。但我不敢向千叶请假。我知道，如果我这个工具稍微表示出一点忤逆，千叶就会讨厌我。可我睡不着。网上有卖入睡神器的，你说有没有用？”
　　“漓阳，我能不能稍微在外人面前炫耀一下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俩比那些三五成群的小圈子要好多了。我在说什么啊。可我不想删。我也不想让你看见。你一定不会看见的。你要是看见了，能装没看见吗？我不想被你否定。”
　　“漓阳，我感觉我疯了。我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菲希克又对我动手脚了？”
　　“过两天我就要和那条杂鱼单独相处了。如果不讨厌她的话，我可怎么办啊？我已经受够自我厌恶了。我只能讨厌她。”
　　“漓阳，我好像有点想你。好恶心好肉麻啊，有点想扇自己一巴掌。”
　　打完这条后，凪感到压在胸口的大石头似乎消失了。她将手机关掉，放在枕头下面，准备再次尝试入睡。
　　“用那如同儿时梦见的
　　能像远古魔法一般
　　粉碎黑暗的力量
　　去与微笑的你相逢……”
　　铃声将凪吓了一跳，她一边咒骂着是不是委托部又出了茬子一边按下接通键，漓阳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凪，你怎么了？”
　　“啊？！是你？这个点了，你不休息吗？”凪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睡意全无。
　　“我录完节目就一直在看手机里你给我发的消息。”
　　“啊，啊……你看了啊？我以为你不会看呢……”
　　“我答应过你。你不相信我吗？我最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吗？”
　　“没有没有！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早知道就不发那么多打扰你了，那个，对不起……你看看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帮你干的，我帮你干点活吧。”
　　“如果那样能让你高兴的话。好。”
　　沉默了一会儿，凪以为漓阳会挂电话，但漓阳没有。
　　“这么晚了，突然打电话……？”
　　“虽然不确定，但从你给我发的信息中，我推测你需要我。”
　　“哈哈，也没有吧，不对，那不重要，总之，你先保证自己的休息好吗？”
　　“我不睡觉也不会死。”
　　“我少睡一晚也不会死啊。你现在挂了电话去休息。我那些消息不用看，纯粹是我自己发疯，等我补个觉就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最近是不是很难过？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没有。”
　　“你不信任我吗？”
　　轮到凪沉默了。
　　灵魂深处的矫情鬼若城实乃梨又开始作怪。
　　可是你呢？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混账，我不愿意付出，我害怕受伤害，可我就是想知道，那你呢？如果我在你心里不是特别的，如果我对你不重要，那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为什么你从来没表达过对我的情感？
　　漓阳开口了
　　“对不起。是不是我不该打电话？”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想。不要。”
　　“我觉得我疯了，我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我整个人全乱了。我有点想来个人直接打晕我，醒来后发现都是梦。”
　　“对不起。对不起。”
　　“求你不要道歉。求你。是我的错。”
　　“可是，是我没能理解你，如果我能理解你，我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我应该开心的。你已经做了很多超出你义务的事，你不要道歉，你不要道歉，我不想讨厌自己。漓阳，今天就到这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手指停留在挂断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你在等什么呢？凪绝望地闭上眼。对自己绝望，对漓阳绝望，对这个无眠的夜晚绝望。
　　蠢死了。无聊死了。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让漓阳如此无措。如果漓阳从一开始就不认识自己就好了。
　　五分钟过去，漓阳仍然没有按下挂断键。
　　“怎么……还不挂啊？”
　　“你平静下来了吗？”
　　“我本来就很平静。挂了吧。明天一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不挂。”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挂。”
　　“你总得有个理由吧。为什么？”
　　“那样的话，你会高兴吗？”
　　“……嗯。”
　　对话再度陷入沉默。
　　十分钟后，漓阳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为了确保真实性，我检索了大约五千个18-30岁青年人的大脑以及利用互联网查阅了相关资料，然后我对比了自身情况后，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
　　凪的心跳突然加快：“是什么？”
　　“虽然不是所有条件都符合，虽然我自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是我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漓阳的声音清晰坚定：“从逻辑链追溯来看，我在一个节点卡住了。我认为这个节点很关键。”
　　“漓阳……我要挂了！”
　　“在排除了奴役关系，精神控制关系，亲子关系，利用关系后，我认为……”
　　凪的眼眶发烫：“我真的要挂了！漓阳！”
　　“我可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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