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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
九月初霜百花凋零菊花开遍,庄子篱笆与房间花架上都迎来暗香。
近来无事陈述正琢磨着煮花茶,不过总也不及雾凇做出来的味道好。
“怎么样?”
疏尘摇摇头,表示味道不对。
陈述拿过他手上的杯子放下,“那不喝了。”
“哥哥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陈云亭在一旁控诉。
陈述吃了一口茶,思量着究竟哪一步没做对,随口敷衍着回:“听到了。温兄的邀约你既已经替清安应下,她去不了你可以去啊。”
也不知道这姑娘撮合温青松和清安的执念怎么就这么深,当事人都澄清几遍她都坚信自己的想法。
陈云亭急切反驳:“这怎么成?我若替清安去了岂不是令人失望?”
“那你也别去,忽略先前的承诺就晾着他。”
“可——这样不好。”她又开始支支吾吾,旋即又抱怨道:“都怪清安,她答应了我才敢在温公子那做出保证,哪成想她又突然变卦了!”
陈述扶额。
这次邀约明摆着就是两人私底下商量好了给她做的局,这边还傻不愣登纠结着怎么给人家交代。
“让你代她去你不愿,不去又不成,你说你想怎么样?”
“不如哥哥去劝劝清安?”
陈述简单答道:“不去。”
他扬着眉伸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离开,陈云亭立刻不敢再说。
“哥哥我错了。”
“知道错还要和我提,你觉得你哥我整日很闲吗?”
她想辩解什么最后没能说出来,于是露出讨好地笑扯了几句闲话后同陈述告了别。
他散漫地将视线转回疏尘身上,问道:“明日重阳你想去登高吗?”
疏尘兴致缺缺地垂着眼,“不想。”
“巧了,我也不想去。”
微弱的太阳照着院子里的树,风过又飘了几片叶子到地上,疏尘先前说瞧着顺眼便也一直没扫任它铺了一层在地上。
石桌上疏尘喝剩的茶始终也没再动过,风吹过茶水映出荡漾的天空浮云图,最后映出的是一张好心情的人脸。
雾凇悄无声息来到两人跟前,“我带回来了点糯米酒,等晚上温了酒我们一起吃几杯。”
疏尘早觉察到人来没什么反应,倒是陈述为她的突然出现吃了一惊。
“你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倒是潇洒,这次怎么出去这么多天?”
她特地在外头将肩上那点伤养了几天,没同两人提及受伤的事。
“碰上点趣事。”
雾凇一边边说着,一边抬手把酒放到桌上顺势坐下来将双腿交叠,因为好心情眼眸中都带着笑意。
“刀宗宗主,裴邈……”
话还没说完她噗嗤笑出声,侧过头去下颚处露出清晰的线条,带着女性独有的凌厉感。
雾凇少有这样得意的时候,致使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表示不解。
“他还在余昌?”
显然,陈述对此也表示疑惑。
“来找习静道长的,”她伸手一挥,“这不是重点。”
疏尘也眨着眼睛看她。
他明白雾凇不会无缘无故去打探什么消息,显然是与人对上了。
“我想说的是——”她故意停顿一下吊人胃口,然后怂着因为憋笑而颤动的肩道:“裴邈那老家伙被人给压了!”
话没听全乎的陈述第一反应是无奈,因为三十多岁被称为老家伙也挺夸张的。
顺着往下话往下捋,又想到裴邈的性取向,几乎不用再深究就能明白‘被压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一瞬间突然僵住了嘴角的笑意。
除去雾凇的笑还在继续响,声音像是在耳畔被冻住一样死寂了。
陈述有些惊恐地凝神看向一旁的疏尘。
他似乎不大理解其中的意思,目光在雾凇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斜着头用那双在陈述的误解中显得过分澄澈的眼中晕出疑惑的情绪。
“什么叫被压。”
飓风裹挟着风浪肆意飘摇,陈述扯着嘴角,“没什么。”
目光朝向雾凇狠狠瞪了一眼。
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对于这警告雾凇却像是没瞧见,笑道:“就是被另一个男人睡了的意思。”
有这种结果可都是她的功劳,不说出来乐呵一下都辜负自己这番心意。
“哦。”疏尘半知半解的点点头,脸上是安然不动的神色,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这裴宗主早早离了余昌,想来是去捉拿真凶了。”她讨趣似的说笑着,仿佛这是什么值得歌颂的奇事。
陈述好一会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目光在疏尘的脸上随着任一风吹草动般的小表情反复流连打量。
他其实并不期待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关于单方面对疏尘的感情他抱有很多顾虑,但这其中不包括性别带来的阻力。
生活里小插曲太多以至于这点事谁都没有在意,转而抛之脑后。午间过后陈述被白云间差来的人叫了过去。
陈清安要比他来的早些,正坐着翻账本了解庄中用度,看见陈述前来也只是抬头打了招呼又继续低头忙去了。
瞧见夫妇两人收拾出来的东西,他有些惊诧道:“这是要出远门?”
白云间着手准备着,陈赫仁出来同他交代事宜。
“近来落雪涉及的药材生意突然变好,与以往相比布料生意竟有下降的趋势。”
陈述作思索状,“父亲是觉得可能会有事发生?”
“暂时还说不准,我和你娘打算出门一趟,庄中你多多照看着。”
他点头应下,问道:“要走多久?”
“归期不定。”陈赫仁觉得也该说确切点,又补充说,“若是赶早,年前也该回来了,若回不来我和你娘会提前找人报信回来。”
临走时云亭若星、承德陈鸿方才得了消息前来送别。
离开的时间虽不会太久,但车马慢不能时时书信,白云间长话短说挨个嘱托着相关事宜。
微风轻拂下马蹄印渐行渐远,一路跟至田间,地里种的棉花多半已经收完只剩硬硬的几瓣的壳坠在矮枝上。
陈云亭擦了擦两滴因不舍而掉下的泪,清安以一对耳饰为诱将人快速哄好,几人原路又返回庄子里。
照在土地上的日头逐渐向西靠拢直至跌落天边,正值暮色霁色却如晴昼。
水面缓缓冒出蒸气氤氲了一片空间,陈述坐靠在岩石边上握着酒放松地闭着眼。
晚秋里月光如练,错落隔断的卷帘挡住嶙峋的寒意将温度留存在空间内,依稀可见外面的常青树。
庄子里这边地势稍高,泉口温度显著高于当地气温加之后天施工成为温泉。
白云间夫妇出了门去又赶上节日颇为忙碌,这儿倒也成了清净地。
木制地板上的脚步声会比其他地面走着清晰上许多,哒哒地轻响使陈述轻蹙眉头睁开眼睛。
人影斜过地面攀上他的身,陈述有片刻凝滞。
两汪温泉他特地选了宽敞的留给疏尘,怎的又到他这儿来了。
“怎么过来了?”
疏尘身着里衣抱着外衫弯腰放到泉边,解释道:“那边有人。”
他不过回去拿件衣物的功夫,池子就被不知情的陈鸿偷偷摸摸给占了。
陈述一时无言。
水面荡漾起一层层涟漪卷起百里滂沱,泉水的热气迅速攀上耳尖。
别过脸盯着手上酒壶过于纯粹的天青色,瓷釉的质感像握着独属于他的一片天空。
“陈述。”
声音清亮的响至耳畔,他这才惊觉人已经到他身边了。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这时候或许应该多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重阳糕你想到外面买还是吃庄子里做的?”
疏尘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思考,但回答的却是:“都可以。”
“上次没赶上,你想看舞狮吗?”
他摇摇头,“看戏可以吗。”
陈述轻笑,“当然。”
“我们柟州在重九日总要吃螃蟹,还有青团。”
“那明日叫厨房备着。”
“好。”
在陈述看来,这近乎撩拨的笑有一会儿使他差点乱了分寸。
心下怦然但表面依旧八风不动。
“你要祛疤的药吗。”疏尘向着他稍稍靠近,指了指他脖颈处早已愈合的疤。
“那你怎么不祛?”陈述看着他心脏处毫无章法的疤痕问道。
“这个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祛不掉了。”
所以是还有很多伤疤但都祛掉了的意思吗?
心口密密麻麻泛着酸,陈述想问什么最后哽在喉咙处没能问出来。
好一会儿沉默后他扯开话题问道:“你和雾凇当初来清州要做什么?”
其实他是想问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
“找你。”
“因为四年前?”
“嗯。”疏尘点点头。
陈述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吃味。
但这点小情绪尚且还能抑制得住。
“陈述——”
他立刻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后悔了。”
疏尘有些茫然地抬眸,那双深瞳中夹携着迷迭的雾,“什么。”
“你对我的称呼。”
“哥哥。”这语调其实是问句。
“嗯。”他应答的很快。
按理来说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陈述,但不管四年前疏尘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总之旁人有的特权他不能没有。
疏尘轻哼了一声,“陈述。”
“你还记我仇呢。”他喝了一口酒笑盈盈看着人。
“不记仇。”
“真的?”
“真的。”疏尘凑近他伸手把酒壶里的菊花酒倒出来一杯歪着头喝了点,“我也喝。”
像是怕他不信自己,又补充似的开口:“哥哥。”
陈述抬眼,瞧见他正面趴在岩石上喝着从他先前饮过的酒壶中分出去的酒水。
浸湿的发如同山水画紧贴在白皙的皮囊上,蒸气熏着的美人面上划着凝聚的水珠从脖颈处下滑至突出的锁骨最后坠入泉水中。
骨骼上缀着两个星点的黑痣稍显蛊惑。
他突然靠近眼前那难以忽视的殷红的唇,又在一掌距离处停住。
诡异的气氛下理智瞬间回笼。
疏尘疑惑地看着他。
陈述将紧绷的身子靠在岩石上仰着面闭上眼睛。
有些人心已经死了,但身体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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