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录

作者:莫闲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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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珀


      四周变幻,看陈设,是东宫殿。
      两排鹤头灯齐齐点亮,夜色已深。

      任己坐在案前,上头层层摞摞摆满书卷。
      他小手捧一张大卷。
      太傅立前,讲忠孝礼义如何如何。
      任己听得头昏脑涨,甚至隐隐作呕。

      在旁宫侍开口道:“太傅大人,夜已深,殿下疲累一日,可否早些休息?”
      “疲累?”太傅言语讥讽,“殿下白日跑出去玩的不知时辰,若是老实待在殿中,哪会落下这么多功课?”
      宫侍不知如何回应,转去瞧任己。
      任己:“……”
      他双眼迷糊难睁,“咚”一声倒在桌上,体力不支。

      太傅冷哼,“玉不琢不成器,殿下既然不想成器,就随便吧。”
      说完甩袖而走。

      一等太傅出了门,任己立刻睁眼,精神奕奕。
      宫侍给他端茶,问:“殿下,怎么样?”
      任己:“什么怎么样?”
      宫侍:“见到桃花君了吗?”
      任己:“没有。”
      “嗯?”宫侍意外,“娘娘取酒,不是为了招待桃花君吗?”
      任己凑着杯子喝了两口,“谁知她要招待谁,我没去。”

      宫侍奇怪:“殿下不是一直很想见桃花君吗?”
      任己道:“仔细想想,见他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个蛐蛐好玩。”
      他指了指案下。
      宫侍俯身,摸出个坛子,开盖一看。
      里头装了只壮硕黝黑的蛐蛐。
      “不错吧。”任己得意道:“我今日抓的。”
      宫侍摇头,“殿下还是小,不知这人比蛐蛐好玩多了。”
      任己:“……”

      殿外传来匆匆脚步,带刀侍从进门叩拜,“陛下有恙,娘娘遣了轿子,令殿下尽快过去。”
      宫侍立刻紧张起来,扶任己出门。

      任己踩上轿板,又回头问侍卫:“你是?”
      侍卫:“小的罗将军麾下。”
      任己:“……”

      轿子起,任己心中忐忑,罗承究竟控到何种程度。
      他坐不安稳,模模糊糊听到远方传来一女子哭喊。
      他掀开帘子,哭声越发清晰,远远瞥见一女子身着白衣,手抱襁褓,在夜色中甚是醒目。
      任己:“这谁?”
      侍卫:“孙家庶妻巫氏,怀胎十月生出一具死婴,想求陛下主持公道。”
      任己:“……”
      “她来的不巧,”侍卫:“娘娘会安排处理,殿下不必理睬。”
      任己点点头,缩回轿中。

      果不一会,声音消去。
      轿子到了孟章寝宫,里外跪下一片,处处哀泣之声。

      任己进里室,见锦床上躺着孟章,人身,面色衰败。比起白日,可以说是形容枯槁,明显没有多少时日了。

      刘湘娘坐在床沿,握着孟章的手。
      她垂眸,面色沉静。

      床前立易氏家主,老头一把白须,摆下张卜案。
      再后立着罗承,刀收入鞘,手扣在柄。

      四人看见任己进来。

      孟章咳嗽两声,“开始吧。”

      易家主上前,塞给任己一把骰子。
      骰子上无点数,刻了些诡异图纹。
      “殿下,”易家主道:“丢在桌上。”
      任己手捏骰子,看向娘亲。

      刘湘娘点头。

      任己丢了。
      骰子当当落案,滚动止歇,自然有一面向上,数个诡异图案拼接,外行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易家主眉一紧,抬头看孟章,又看看罗承。
      他两眼游移不定,终是道:“大,大吉。殿下继位,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孟章冷笑一声,道:“易家主上了年纪,两眼昏花,这大恶之相,居然看不出来?”
      易家主垂头叹息。
      孟章:“原来不是眼花,而是胆小,几把凡刀,就骇得你说不出真话。”
      易家主:“老臣惭愧,受制于人,虽知何为真,再也说不出口了。”
      “……”孟章:“罢了,不怨你。”
      他道:“除了湘娘和太子,都出去吧。”

      易家主转身就走,被罗承拦下。

      孟章看他举动,微而笑道:“说几句话而已,罗将军难道怕吗?”
      罗承嗤道:“行将朽木,我能怕你?”
      他看了湘娘一眼,眼色凌厉,近乎于瞪,与易家主一同出去。

      孟章面向湘娘,眼神温柔许多。
      湘娘垂下头。
      “他不像是个良人。”孟章:“我总觉得你挑了别人,该比我好。结果是他,叫我输也输的不服气。”
      湘娘:“……”

      孟章:“你心中有气,应向着我来,怎能牵连旁人,甚至自己的孩子。”
      湘娘:“……”她看向任己。
      孟章:“他非我子嗣,若作人皇,压不住世家。你扶他上位,只会害了他。”

      湘娘诧异,“你,你一直都知道?”
      孟章点头,“他足十月便出生,若是我的子嗣,不该这么快。”
      湘娘:“……”

      孟章:“你若喜欢罗承,就听我一句劝。世家绝非他所想那般孱弱不堪,待我一死,必遭反噬。趁我还能撑一段时间,你带着任己和罗承去奔南山,或许还能过一阵清静日子。”

      湘娘看着孟章,眼一眨,豆大的泪滚落下来。

      任己着实惊一跳,他从未见过自己娘亲落泪。

      湘娘:“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自愿的。”

      孟章睁圆了眼,他抓紧湘娘的手,“难道,你不是?”

      刘湘娘无声,只眼泪落个不停。

      孟章可说是惊慌,他叠声道:“是我错了,我的错,大错特错。”
      他起抱住湘娘,再看向任己的眼神满是厌恶。
      “滚出去。”孟章。

      任己从头到脚都是僵的,他如一具木偶,僵硬地走出屋子。
      跨出门槛这刻,他回了次头,见孟章拿出把匕首递给湘娘,另手指向自己咽喉……

      任己就坐在外头阶上,抬头望。
      天遭屋檐所困,仅有一方,他不知能去往何处,继而连自己为何在这,也怀疑起来。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盘结。
      内里是枚血珀,密密用红线缠着。

      刘湘娘从房中出来,面带微笑,任己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似从内里发出光来,好像未来充满希望。
      她难得温柔地摸任己一把,手挨着任己的额,暖的叫他害怕。

      云雾起而后散。
      任己立着,身周大变。
      他身着麻衣白服,面前一口黑漆漆的棺椁,既宽且高,沉甸甸地落在高台之上。

      任己个头不及台面,庞大的黑影朝他罩过来。
      他缩缩手脚,生出些胆怯。

      湘娘同他一般一身白兮兮的装扮,立在棺材另侧,同旁人讲话。
      任己想去她跟前挨着,刚迈出半步。
      湘娘的眼神打了过来,摇摇头。

      很快有侍女过来,将任己引至棺旁软垫跪下。
      细密的泣声填满他的耳朵。
      任己一错眼,繁杂人来人往间,已看不见湘娘身影。

      侍女跪守他身旁。
      冗长的仪式开始了。

      任己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睡住了。
      身旁侍女偶尔掐他一把,锐痛冲上后脑,激得他背脊凉嗖嗖地,他这才迷迷糊糊地想,此时此刻,他是醒的。
      他听见上头易氏家主道:“太子恪敬孝道,自请不眠不休,为先帝守灵七日……”
      至于后面说了什么,任己就不清楚了。

      任己再醒来时,躺在被里。
      他打量周围装饰,是在湘娘寝宫。
      屋里没人,他爬下床铺,想去找娘亲。
      到了前厅,挡在任己身前的是一展宽大屏风,后有两人说话。
      一个湘娘,另一个是罗承。

      罗承:“呵,你教的好儿子。”
      湘娘:“……”
      罗承:“刚说不眠不休,自请守灵七日,就呼呼大睡,怎么叫都不醒,真是把我们的脸打肿了。”
      湘娘:“他才多少岁,自然忍不住困。”
      罗承:“你这什么意思?”
      湘娘:“孟章遗言,你也听到了,任己不可继位。”
      罗承:“听到又如何,他就任己一个孩子,你也只有一个孩子,无论是子承父业,还是依天诏,任己就该是下一任人皇。”
      “他不该。”湘娘:“你我都知道,他不该。”
      “……”罗承:“你疯了?居然告诉他?”
      湘娘:“我没有,是他自己猜到。”
      “难怪,难怪。”罗承喃喃:“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湘娘:“罗承,就此罢手吧。”
      “罢手?”罗承:“你毒都下了,这会说罢手?”
      湘娘:“孟章并非中毒身亡。”
      “那又如何?”罗承:“你以为有人在意他真正死因吗?”
      湘娘:“……”
      罗承:“真是麻烦。”

      罗承来回走了两道,想起件事,“对了,孟章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湘娘:“……”
      罗承:“湘娘,别想瞒着我。”
      湘娘默了许久才道:“他能死而复生。”
      “什么?!”罗承声音听得出来吓了一大跳,他抓住湘娘质问:“怎么可能?如何做到?”
      湘娘叫痛,“我不知!”
      罗承:“尸首是你敛的,你做了什么!”
      湘娘一口咬定:“我不知道!”
      “刘!湘!娘!”罗承怒极,“好!我自己去看!”
      他大踏步出门。

      任己等罗承走远,方才敢从屏风后露头。
      刘湘娘跌坐在地,垂发掩面,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愉悦,末道:“傻子。”

      她哼着小曲站起身,扭头看见任己,不似平常严肃,眼角眉梢皆是快色。
      她在任己身前蹲下,“血珀。”
      任己取出给她。

      湘娘解开红线,单取血珀出来,给到任己,“收好”。
      任己接过血珀,小心藏入胸前内袋。

      屋外来了宫侍,高声禀道:“娘娘,罗将军请太子殿下回堂前守灵。”
      湘娘推任己一把:“去吧。”
      任己:“……”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湘娘。
      刘湘娘又是一句:“去吧。”
      这两字,说的又轻又缓,比起“去吧”,更像“再见”。
      任己莫名鼻头一酸,应:“嗯。”

      ——

      天还黑着。
      宫侍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按理他们该去往灵堂,风吹过来的向却不大对。
      一路也没遇上侍卫,是宫侍有意躲闪。

      这位贴身常侍,自小就伴他身旁。
      又是哪方安插的人手?
      任己:“……”

      他解下腰上佩,悄悄置在地上。
      走远几步,道:“咦?”
      宫侍回头,问:“殿下,怎么了?”
      任己给他展示空荡荡的腰间。
      宫侍脸色一沉。
      随身玉佩若被发现落在道上,恐露行踪。

      宫侍:“殿下,可知何时掉的?”
      任己摇头,只道:“出门时还在。”
      宫侍犹豫片刻,提灯笼照来向。见着些许光亮折回,他长舒口气,幸好玉佩落得不远。

      他加紧步子,将玉佩捡起,喜道:“殿下,找到了。”
      他回过头,四周空无……
      任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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