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那天，沈随上完一节大课，刚收拾好教材往外走，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来自姜南蕴。

　　——年后我打算搬家，你的东西需要我代为收拾吗？
　　——或者如果有重要的，我也可以帮你寄去学校。

　　沈随错愕一秒。
　　她的意思隐秘而又直白，像成年人之间最无关痛痒的体面。

　　他走路都不顾了，停在原地，被身后出教室的同学往边上拱了下，羽绒服瞬时刮蹭出刺耳的声音。

　　说了声抱歉，沈随顺着人群出去，转到走廊另一边给姜南蕴打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
　　还不待沈随说什么，那头姜南蕴已然开口。她声音很淡，像从窗口送进来的风雪：“微信看到了？年后搬家，你回来吗？”

　　他默了默，终究没问原因，只问：“要搬去哪儿？”
　　“没想好。只是有这个决定。”
　　她又问一边：“所以，你要回来吗？”

　　“......要回来的。”沈随指尖颤了颤，往袖子里缩进去说。

　　对面于是问：“这段时间我有工作，你的东西是自己回来收拾，还是让家政阿姨一并给收拾了封箱？”
　　沈随说：“我自己收拾吧。”
　　“好。”

　　......

　　沈随收拾完最后一箱物品。姜南蕴正好从电梯口出来，走到门外问他：“都整理好了？”
　　“嗯。”
　　“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了，我们走吧。”

　　沈随回头看一眼这个他曾经住了两年半的环境，是他和姜南蕴第一次有了关联的地方，也是他从江州走出后的第一个家。此刻已经空空荡荡，只剩光阳挥舞着白尘。

　　落地窗前的白色纱帘一阵阵被风卷起，扬过壁柜、吧台桌、木椅。忽地，他余光瞧见电视墙凹槽里还躺着几本书。

　　放下纸箱，沈随重新踏进房子，将书都一一捧起来。扫过书名，都是关于无人驾驶、AI智能。
　　不是他的东西。

　　沈随于是叫住姜南蕴：“......姐。这些书，你都不要了吗？”

　　姜南蕴看向他手里的那些书，愣了下。她旋即抿一抿唇，很淡说：“不要了吧。”

　　-

　　搬家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就算是有沙沙帮忙，三个人也没能轻松多少。

　　一直到傍晚，点了附近的外卖补充一遍体力，姜南蕴才让沙沙先回去，自己收拾剩下的。

　　新小区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设计，四室两厅的房型，比之常规房型多了个不算很大的衣帽间。

　　将衣服、化妆品和一些零碎的装饰品都暂时搬去衣帽间，姜南蕴看着空了大半的客厅终于舒服了很多。
　　中场休息五分钟，她去厨房喝了杯水，又给沈随也倒了杯端去，才继续收拾剩下的。

　　翻开一个纸箱，里面是她的一些表演书，《戏剧表演基础》、《演技教程》、《演员的自我修养》......
　　转身将它们都搬去书房。
　　不多时，沈随抱着一叠书，敲了敲敞开的书房门，却没进去。

　　姜南蕴摞实了书，让它们都抵在柜子不倾倒，才朝门口的人望去：“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说着，她指了指书柜：“这间书房以后也是咱们一起公用，你有什么书和教材也都可以放进来。”
　　沈随于是走进两步，另找了个空格子，将书都塞进去。

　　姜南蕴这才看清放上去的都是些什么书。她怔愣一会儿，最后也不知道是询问还是感叹。
　　“你把这些书都带回来了啊。”
　　“嗯。”

　　沈随打开其中一本《无人驾驶汽车概论》，随意翻开几页，上面都有随处可见的小注。
　　“里面记了很多笔记。很有价值。”他看向她的眼睛，像十分不解，“为什么要丢掉？”

　　姜南蕴顿了许久，觉得不对，摇了摇头：“价值要如何定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除了会占去一个空柜格，它们都没有价值了。”

　　沈随忽然想到了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姜南蕴曾说过演戏不是她的梦想，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份来钱快的工作。

　　所以是不是，她曾经，因为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而永远错过了她的梦想？

　　基于这样的发现，沈随过去曾无数次想窥探却始终不得其法的，关于她的过去，似乎终于有了可以被他撬开的一角螺丝，微急问：“你喜欢无人驾驶对不对？”
　　姜南蕴轻扯了下嘴角：“年轻时一些轻狂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尽管她说这话时表情细微，沈随还是从她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漠然的自嘲，他嗓子涩住，滚动一下。

　　话题本该就此打住的。可并没有。

　　夜已经深了，外面的天空墨蓝一片，压着深与浅的紫色云层。
　　似乎每到这样的蓝调时刻，心总会变得空寂，激发出人心里那些从不为人知的倾诉欲。

　　姜南蕴望着天，不看他，像自言自语说：“我爸他以前是货车司机，为了接货拉货常常居无定所，几天几夜没法合眼好好休息，好几个月才回家一趟，很辛苦。”
　　“我于是告诉他说，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国内外都不乏有先驱者在研究人工智能。不久的将来，或许就会有人在无人驾驶领域取得技术革新。到那时候，机器会覆盖人类绝大多数的工作。只有机器就可以运行的无人工厂流水线，没有司机只根据既定路线行驶的汽车、公交、卡车......全屋智能家居、AI客服、金融会计，甚至医疗健康。”
　　她记得那时，当她这样告诉姜胜平。彼时，那双稚气的眼睛里满是笃定。她听见自己年轻的声音大声而坚信：“而我，也一定会是其中之一！”

　　姜胜平不懂这些，十足宠溺地捏一捏她脸颊：“机器人也管无人驾驶的事呐？”
　　小小的她呆一下，被她爸这种淳朴的说法给逗乐，于是也笑：“管呢。到时什么事都归机器人管呢。”

　　她然后听见姜胜平笑得一派自豪，声音仿佛从远方来：“那爸爸就等着我家囡囡来解放我了......”

　　手背拭去眼尾淌落的热意，姜南蕴手搭在书柜上，重新理了理她的表演书。
　　沈随张了张口：“那为什么后来......”他哑声，顿住。
　　“为什么后来我进了娱乐圈？”姜南蕴手也停了，寸寸回缩，撑在柜边。她低下眼睑，似乎想要笑一下，可唇角的弧度实在难看：“因为我爸已经去世了。那时还欠了很多外债要还。”

　　沈随在过往的回忆里惊觉，自己从来只听到过她和她母亲通电话，以为是中式教育里普遍缺席的父亲，原来是这样。

　　看着她似乎要哭，沈随手臂抬起又放下，痛恨起一开始殷切想掀开她疮疤的自己，干干巴巴说着安慰她的话：“你如果对它还有渴望，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姜南蕴闻言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很轻地否定了：“你学天体物理，是因为你将来会从事这份工作。”
　　她视线滑过眼前那些书：“我学表演，是因为我是一名演员。并且将来也会是。”

　　“无人驾驶不是只要理论没有实践就可能诞生的产物。而人的精力，始终是有限的。”

　　沈随愣了愣，心中其实认同她的话，到底再说不出什么。她深呼出一口气，也说：“继续收拾东西吧。”
　　......

　　晚些时候，沈随从行李箱里拿出一颗水晶球摆件，正是他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冥王星”。
　　姜南蕴瞧见了，有些惊讶：“你把它从学校背回来了？”
　　沈随应了声，说：“想摆在家里。”
　　姜南蕴说：“之前在微信里忘了问你喜不喜欢。”
　　沈随说：“插上电很好看。”

　　姜南蕴笑了下，说：“之前给你转账你也不要，我一下也想不好给你买什么礼物。之前在网上看到行星水晶球觉得好看，就觉得很适合送你当生日礼物。”

　　“那为什么，是冥王星？”纠结一会儿，沈随还是问。

　　姜南蕴迟疑一下，说：“本来是想给你买一套的，但除了冥王星还有库存，其他都断货了。”
　　“......”
　　姜南蕴拧眉：“你该不会觉得我草率吧？”
　　“......”

　　气氛在悄然间松弛。

　　沈随动了动唇，说，“没有。”
　　“就有吧？”她看穿了他一样，冷哼说。

　　沈随不说话了。定定看着她，眼睛清黑又水亮。

　　手边摸到一只公仔，姜南蕴下意识抓紧，朝他脸抛了过去。
　　沈随别脸接过。

　　见他全部视线都落在公仔上，姜南蕴才想起来要呼吸一样，短促吸呼着。

　　这小孩......怎么越长越有姿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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