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梦

　　林枫原本是想来看看纪钦远现在过得怎样了，可就目前而言……还真不怎么样。
　　虽然纪钦远有对他提起过，他们之间并不能算什么正常的相处模式，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为纪钦远抱不平。
　　也许纪钦远本人并不在意，可分明等了这么多年，如今这样又算什么呢？……

　　他对沈栝的不满不减分毫。
　　就他这个旁观者看来，沈栝不可能看不出纪钦远对他的执着。可还保持着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在沈栝眼里，同样如此。
　　沈栝收回了目光，任由林枫一人在那笑里藏刀地看着他。见纪钦远离他越来越远，他旁若无人地单手拉过了纪钦远坐着的椅子，一脸正色道：“那边你没擦。”

　　这一动作无疑把纪钦远吓了下跳，平衡感不好的他再次下意识地抓住了面前的桌子。他疑惑地看了眼沈栝，却对上沈栝此刻并不算温和的眼神，让他把想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眼看气氛有些不对，纪钦远立刻打破了压抑的局面，朝林枫问道：“那什么，林枫，菜怎么还不上？我都饿了。”

　　可先回答他的不是林枫，结果是沈栝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如果之前你跟我离开了，现在也不至于饿着。真会办事。”
　　最后一句话虽没有主语，但是个正常人都能听出，那是针对林枫的。

　　果然，林枫又不干了，阴阳怪气地对着纪钦远那边说：“这不是今天人多吗？学过理科的人呢想必都知道——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

　　“等——”
　　沈栝打断了纪钦远，直接对上了林枫挑衅的目光：“想必学过文科的也都知道，供不应求本就是市场的行情。款待别人而不考虑周全，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
　　纪钦远震惊了。沈栝什么时候还会明着讽刺别人了？

　　……纪钦远寻思认识沈栝这么多年了，他都是那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还是能说会道的。
　　不仅如此，他从没想过沈栝有一天还能跟别人进行“口水战”。

　　那边林枫也不甘示弱，二人之间更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形的战争——眼里的讽刺之意几乎要擦出火花。
　　可惜现在不是他隔岸观火的时候。纪钦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俩像个小学生一样吵了起来，但还是立刻抬手阻止了：“停！”

　　林枫本要继续怼回去，被纪钦远给打断了——“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听小学生斗嘴的。”
　　他又偏头无奈地对沈栝说：“我不饿，行了吧。”

　　这场面纪钦远倒像个幼儿园老师，挨个安抚两个熊孩子。如此过后现场迸出的火花如同被水给浇灭了，二人都收敛了几分，不再怀着敌意打量对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怎么这气氛又变得这么沉闷了。

　　早知道他俩互看不顺眼，纪钦远就不该同意了林枫的提议。还有林枫也是奇怪，分明对沈栝有意见，还想见他。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呼呼运转的声音，让纪钦远紧张得屏了下呼吸。他支肘用手遮住了半张脸，似在缓解压力般地摆弄着桌上的碗筷。

　　林枫看出了纪钦远的异样，如苍蝇终于叮到了有缝的鸡蛋，连忙道：“真是奇了怪了，纪钦远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啊？——”
　　他又看了眼沈栝，还嫌不够般继续说道：“不会是因为经常被某人欺负，和他待在一起都觉得不自在吧？”

　　这次沈栝倒是没再回怼他了，反而仿佛是被他这句话提醒到了什么，盯着纪钦远看。
　　“嗯？呃……不是。”
　　纪钦远把手边的纸团朝林枫扔了过去：“你少说点废话。”

　　林枫接住了这纸团，把它投进了垃圾桶里。而后他很无奈般地耸肩摊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面林枫也放弃再阴阳怪气些什么了，而他不开口，沈栝自然不会主动找他麻烦。
　　顶多就是看到纪钦远和林枫习惯性的勾肩搭背或者无意触碰时，心里很不舒服而已。
　　无论是他还是林枫，都没理由全权干涉纪钦远的事情。或是提醒，或是暗戳戳地宣示主权。
　　……

　　纪钦远只觉这一顿饭吃得倒真是“憋屈”。他本想主动找些话题，最后又因为担心他们二人再次起摩擦而作罢。
　　临走时，纪钦远还是和林枫离开了。

　　虽然看出沈栝并不乐意继续和林枫待在一起，可他今天来这儿主要的事还没做呢。

　　上车之后，杨珏却突然来了个电话。纪钦远听了一阵后忽然露出了些吃惊的模样，支支吾吾了几句，又努力回想着那天是怎么回事。
　　对于杨珏的质问，纪钦远想了半天，才记起那份策划不仅是他在半天之内赶出来的，而且还是带着瞌睡赶的。……说起来，那好像也是他自己作的？

　　“那个，我重新做算了……应该还来得及吧？”
　　纪钦远有些心虚，说话的声音不仅小了几分，还没了平时的硬气。

　　林枫还没见他这么怂过，本来还在专注开着车，听到这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抬手捏了捏脸想憋笑。
　　杨珏那边又问起了理由，他只得现场胡乱编了个。

　　毕竟他总不能说是沈栝给他折腾到早上，他就睡了两个小时……才做出了这种东西。他也是真没想到沈栝那么能折腾，尤其是在看到他和别人暧昧之后。
　　沉默了一会，杨珏才无奈道：“我认为，纪总你该收心了。——再这么下去，有心人总会看出端倪。”

　　纪钦远有种课堂上讲话被抓后的尴尬。他还真不是故意敷衍工作的，可偏偏每次都挺巧——前晚他刚故意用言语刺激沈栝，第二天就会冒出一堆工作。
　　他打了个哈欠，才若有所思道：“我懂，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林枫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凭内容也能听出是他工作上的事。
　　等他电话一挂，林枫就忍不住想问起刚刚的事了：“打完了？我想问你个事。”

　　“唉，说吧说吧。”纪钦远正在为重新搞一份策划书而苦恼，心不在焉地回他。
　　杨珏这么一说，倒是也提醒了他。公司里本就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等他出错……

　　林枫直接进入了主题，正色道：“我想问沈栝他就这么对你？我怎么觉得他对你那么‘残暴’呢？！……看沈栝拉扯你的动作，他不会真把你当成什么床伴了吧？”
　　纪钦远回过了神，本来正要开口解释，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又默默微低了下头。“是不是，这很重要吗。”

　　“你丫……”
　　林枫突然踩了个刹车，把车漂移到了路边。他掰过了纪钦远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叫做不重要？！你疯了？还真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他从前在学校的时候，就以为自己够“风流倜傥”了。结果看到了纪钦远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风流”……敢情他以前就闹着玩的。
　　目前他就算能接受纪钦远的这种行为，也无法理解了。

　　也许前几年的事还能用沈栝的突然消失来解释。可如今沈栝也回来了，纪钦远还与别人保持着这种关系……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纪钦远挣开了他的手，兀自把视线移到了春花将盛的窗外。林枫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声音里也能听出他的失落：“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没有第二种？林枫想起了当年谢卓言对他说的话。他向来习惯直来直去，对于他们这种拐了十八弯的状况简直头痛。分明说清楚不就得了。
　　“怎么没有第二种？你和沈栝——”

　　“林枫。”
　　纪钦远突然偏过了头，眼里没了刚刚那层失落之意：“我现在很好，别再提我和他的事了。……说正事吧。”

　　如果是局外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懂他们之间的纠葛。就算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说多了只会徒增烦恼罢了，而纪钦远讨厌这种无谓而遥远的顾虑。

　　林枫听出了纪钦远话里的逃避，可他还是直说了。“你的终身大事不算正事？”
　　他随手抓起了身旁的一瓶矿泉水咕咕灌了几大口，缓了一阵才说：“也许沈栝他对你也是那个意思，你知道吗？”

　　纪钦远忽然愣住了，良久才如同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我以前有没有给你提起过？他心里有个什么破初恋。
　　我也曾经以为他忘了那人。可直到我半年前，我开玩笑般地提起了这件事……他说，他现在还喜欢着呢。”

　　大概是车里的暖气太闷，让纪钦远有些喘不过气。他把车窗按到了最底端，新鲜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林枫倒是觉得这风灌进来只带来寒冷，没有丝毫舒适感。车里的温差突然降了下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他还是不甘放弃地追问：“可你有没有想过——”
　　“这人还是那个女生，不是我。我告诉过你这件事的。”纪钦远扭过头朝他笑了下，又拿出了根烟递给了林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林枫这下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烦躁地摆摆手，回绝了纪钦远的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条路也就被堵死了。他想纪钦远一定是记岔了，他是对他说过沈栝心里有人，可没说过那是女生。

　　纪钦远倒是摇头笑了下，叼了根烟在嘴边，在面前的储物箱里翻找打火机，语气轻松道：“怎么？以前不抢着要。……干嘛这样，看起来你比我还焦虑。真这么担心我被甩？但目前而言，我还不至于。”

　　不止是看起来，林枫确确实实比他还要担心！看着纪钦远一脸轻松的模样，林枫叹息道：“哎别找了，车子里哪来的打火机，那不是找死么。”
　　纪钦远一把关上了盖子，把打火机在林枫面前晃了下，挑眉道：“那我就是在找死呗。”

　　难得纪钦远附和着他开玩笑，而林枫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沉默良久，他大概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了，紧锁的眉头才放松了几分。
　　随即他又正色问道：“纪钦远，就算你乐意和他这么耗着，可他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他平时也这么对你？……除了脸，你图他什么？”

　　林枫不能想象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还得低三下四地顺从别人，甚至被粗暴地对待也不反抗。
　　他把烟取了下来，林枫借着后视镜看到他半阖的眉眼模糊在弥散的烟雾中。
　　待这阵白烟终于散尽，他才回头轻描淡写道：“我图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你担心的就是这个吧？其实他平时对我挺好的，和从前一样。今天只是个意外。”

　　不等林枫回答他，纪钦远摁灭了烟头的火光，忽然笑了出来：“别多想了，亲眼见到的有时也不一定是真的，懂吗？”
　　他俩仿佛各在一个频道，林枫还是苦着脸说：“你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我是不懂，我只怕你又变成之前那样。”

　　“不会的。”
　　纪钦远把头抵在了车窗旁，看起来很是疲惫，语气里却带着肯定：“我不会再让他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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