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娲皇
不知过了多久,帝辛终于到达了鹿台的顶部,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星星格外的明亮,他看向王都的方向,看见点点火光,摇摇曳曳。
姬发应该已经进入王都了。
妲己和太子应该走远了。
不过就算没走远,帝辛也不太担心,大商还有数百万的遗民,况且在东夷的大军总会回来的,姬发只要脑子正常,就不敢对太子下手。
但,他是活不了了。
帝辛没来由的想起了帝桀,那个与自己殊途同归的亡国之君,他能够善终只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帝辛又有些骄傲的想:朕是个聪明人,姬发放心不下,只能杀掉了。
他嗤笑了一声,突然又想起那日鹿台夜宴之时,崇侯做的歌,他忍不住唱了起来:“......大邑兴兮昌隆,天命归兮殷商.......”
正是这时,摘星殿里突然透出明亮的灯光。
帝辛悚然一惊,这一幕与梦中何其相似?!
他迟疑了片刻,走上前,把大殿的门给推开了。
一室的流光倾泻而出,大殿之内,陈设依旧,却不复那夜笙歌曼舞的景象,只有几盏明灯点缀着殿内的萧条与冷清。
帝辛皱了皱眉,迈步进去了,四处逡巡着。
“大王在寻我么?”女娲的声音响了起来。
帝辛的脸色陡然一变,看向一个方向,那处摆放着一个斧扆(注:状如屏风的器具,扆字音同“以”),斧扆上画着久远的故事:一位长发少女在清池中沐浴,一只玄鸟舒展着翅膀,从她身侧掠过。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然而,此时的帝辛没心思感叹祖先的筚路蓝缕,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斧扆之后,手紧紧的按着随身的宝剑。
他高声问:“可是凤里女君?”无人回答,他却分明听见了悦耳的沙沙声,仿佛雨水落在玉石上。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斧扆之后游走了出来。
只见她头戴凤冠,身着女帝朝衣,龙睛凤颈,琼鼻朱唇,黑发逶迤,身姿挺拔,但最令人惊奇的,是她的下半身,那不是人类的腿,而是一条矫健的蛇尾,鳞片晶莹剔透,如宝石雕琢,光彩夺目。
正是:神女而帝,人面蛇身。
帝辛怔住了。
女娲笑道:“多日不见,大王别来无恙?”
帝辛回过神,想起梦中紫发仙人的那一句“娲皇”,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他冷冷的说:“承蒙娲皇指点,已然国破家亡矣。”
女娲不以为忤,说:“那日夜宴,我问大王,你信有命在天,姬发却不信天命,你二人,谁成谁败?如今已是有了分晓了。”
帝辛冷笑:“周国推倒娲皇神像,朕的大商日夜供奉娲皇,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请娲皇解惑!”
女娲慢吞吞的游动着身形,到上首坐下,她这样从容,倒叫帝辛的怒火越发的旺盛了。他死死的盯着她,仿佛随时要扑上前去,把她碎尸万段!
女娲坐稳了身形,终于看向他,说:“大王当日摆宴于摘星殿,不会忘记九侯所歌罢?”
帝辛冷笑不语。
女娲一抬手,手中多了一根陶箸,她轻轻敲击着面前的小桌,轻声唱了起来:“昔有妃兮简狄,承天命兮生商,帝桀暴兮无道,履至尊兮成汤,传国祚兮在德,起高台兮民伤,圣天子兮万寿,效先祖兮流芳!”
一曲终了,陶箸落地,摔了个粉碎。
帝辛听完,却哈哈大笑:“朕失算了,不知道娲皇喜欢这样假仁假义的做派,若早知道,定要请姬发好好的教一教。”
女娲摇头,说:“姬发虽不是完美的君王,但德行强过你。”
帝辛勃然大怒,高声道:“娲皇可知,姬发起不臣之心,十年有余!他那些兵马哪里是餐风饮露养出来的?其税又比朕之治下好多少?周人四处流亡者不计其数!是朕!是朕顶着诸侯的口诛笔伐,收留了周国流民!给他们饭吃!娲皇既为神祇,怎会被蒙蔽至此?”
女娲反问:“你收留他们,难道对他们轻税了吗?如果是这样,这个鹿台只怕到现在都不能完工罢?!”
帝辛反应极快,立刻说:“既然我与姬发皆不德于民,娲皇为何舍我而助逆神之人?”
女娲反问:“你又为何要杀九侯鄂侯?”
帝辛傲然道:“这二人当众议论传位之事,羞辱于朕,换了姬发处在朕的位置,他们难道能活命吗?”
女娲说:“但是姬发不会对人用醢刑、脯刑,更不会把人放进簋里,你开了这样的前例,不能称人王了。”
帝辛满脸不以为然。
女娲接着说:“姬发献出了洛西之地,除炮烙之刑,祭故人于郊,这些,也比你强了。”
帝辛急促的说:“他是为了让姬昌回周......”
女娲摇头:“我观人间帝王,论迹不论心。”
帝辛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颓唐之色,他喃喃自语:“想不到,朕竟亡于此!”他看向女娲,有些赌气似的说:“那日娲皇复活他二人,为何不让他们直接杀了朕,朕虽死,江山还是归商。”
女娲说:“那日我问他们可要报仇,他们不肯。”
帝辛追问:“为何?”
女娲看着他,慢慢说:“他二人一个说,‘帝辛人王也。’另一个说:‘天杀臣不杀’。”
帝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愕然之色,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出最后的疑问:“既然娲皇心意已决,为何还要来此?”
女娲说:“我来收回天命。”
帝辛一愣,随即感觉腰间一轻,低头一看,原来随身的佩剑已是解了下来,悬浮在半空之中,帝辛看着那把宝剑,剑柄上的天命二字如旧,他的心境却再不如初。
女娲无悲无喜,说:“此剑根基是上古螭龙鳞和补天石,火神祝融以赤帝真火炼化,如今,我便收回了。”她抬起手掌,宝剑悬浮到她的掌心之中,释放出夺目的光芒,帝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宝剑已不见,只剩下一片银光闪烁的鳞片和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鳞片飞入了女娲的衣袖之中,石头晃晃悠悠飞出了大殿,不知何处去也。
帝辛神情复杂,许久,才说:“朕既伤天和,死到临头也无怨言,但太子无过,况且宗庙有册记载,我族女祖为娲皇首创之人,唤娲皇为母,请娲皇以慈母之心,护太子承继江山。”
女娲摇头:“人王不能依靠神祇,只能依靠自己。”
她的身影渐渐的浅淡,帝辛心有不甘,追了一步上前,高声问:“商承天命,为何更替?”
女娲没有回答,她彻底消失了。
帝辛也许知道答案,但他永远也不愿承认。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心中涌起真正的悔恨,他怏怏长叹一声,对着灯火出神。
夜,越来越深了。
姬发什么时候会来呢?他会如何羞辱朕的尸首呢?
他这样漫无目的的想着,这时,外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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