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因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彩虹第二天才跟着母亲去医院看了父亲。

　　文森特的情况不算太好，此刻躺在病床上吸着氧，脸色憔悴仍强打精神撑起身子给了儿子一个拥抱。

　　“Dad。”彩虹叫了他一声，眼前这个瘦了一大圈的父亲跟上次见面时的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判若两人，难免让他又涌起浓浓的心酸。

　　他坐在病床旁，听母亲边喂父亲喝燕麦粥边简单介绍父亲的病情。

　　大约一年前，文森特就在工作时晕倒过一次，虽然很快就在同事的照顾下醒了过来，但徐云渺还是不放心地带他去做了一次身体检查。

　　当时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只说是年纪大了，工作稍有劳累体力就会跟不上。文森特毕竟也七十好几了，身体出现老化也是情理之中，便没有当一回事。

　　而后心悸心痛却持续发生，最严重的的一次是今年一月份时，两夫妻正吃着晚餐，文森特突然就倒地不起了，送到医院抢救了数小时才救回来，徐云渺差点晕倒在抢救室外。

　　也就是这次发作才终于找到了病因，文森特心脏上的一根冠状动脉发生了硬化，时刻有心梗的风险，需要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然而新西兰的公立医疗效率实在堪忧，手术排期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而如果选择私立医院，费用就得自理，而文森特的医疗保险里没有涵盖这类疾病。

　　要免费的手术，就得被动等待；要及时就医，就需要天价的手续费。

　　而病倒的文森特无法再工作，家里的收入瞬间少了一半多。

　　徐云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只得辞去轻松的兼职，重新找了一份全职贴补家用，一面挣钱以期早日入住私立医院，一面等待公立医院的排期。

　　徐云渺尽量说得很简洁，可彩虹还是在母亲的寥寥数语里再次红了眼眶。

　　文森特看出儿子的情绪，出声想安慰他，却不小心一口粥呛住，猛烈咳嗽起来。

　　彩虹连忙站起身替他拍背，然而文森特越咳越厉害，脸色痛苦，最后呼吸困难地大口抽气，仿佛快要窒息。

　　徐云渺连忙按下呼叫铃，护士很快来了，一看情况又立刻叫来医生，彩虹跟母亲退到一边，慌张地看着几人抢救父亲。

　　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身体僵直，目光呆滞，大脑一片空白，一度以为父亲就要离他而去。

　　好在父亲最终无碍，医生离开后，徐云渺第一个扑上去查看，嘴唇颤抖，却安慰着丈夫：“Vincent, you are back, right here, open your eyes and look at me, you are all right now.”

　　文森特勉强睁开一条缝，艰难挤出一个微笑，“I won’t leave you.”

　　徐云渺双眼通红，“Stay with me.”

　　彩虹只是僵僵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生离死别就这样哐地砸在了他面前，叫他手足无措。

　　等父亲睡下后，护士把二人叫到了医生的办公室。

　　白人医生遗憾地说：“文森特先生的情况，最好能够马上进行手术，但能做这种手术的医生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两个月后，如果想得到及时的治疗，我建议你们转去私人医院。”

　　徐云渺忍了多时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见鬼的医疗系统！我们已经等了半年了！需要救治的病人就在这，你们却见死不救，是不是把人拖死才是你们的目的！”

　　医生立刻紧张地站起来，“女士，请你冷静，我只是出于我的职业准则给予建议，并不能改变现有的医疗系统。如果你情绪继续激动，我只能叫保安了。”

　　“嘿！”彩虹也立马站起来，“你休想碰我母亲一根手指！”

　　“先生请你坐下。”医生的手放在警报按钮上，“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现在我们需要冷静下来，商量你父亲的治疗方案。”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彩虹与母亲只能忍着火气重新坐了下来听医生继续说下去。

　　动脉硬化在老年人群体里是很常见的病，尽管文森特作息规律饮食健康，也逃不过身体老化带来的生病住院。医生无法确定为什么会得上这种病，能做的只有建议他们趁早去私立医院进行手术，毕竟这种病拖得越久越危险。

　　走出医生办公室，彩虹心情沉重，他揽住母亲的肩膀问道：“到底需要多少钱？”

　　徐云渺说了一个数字。

　　彩虹沉默了许久，咬牙道：“我来想办法。”

　　“不要逞强，儿子。”徐云渺说，“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

　　彩虹低吼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看着爸爸——”

　　后面的话堵在喉间，化为一声不甘的啜泣。

　　徐云渺动容地拍了拍儿子的背，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母子二人回了家。

　　徐云渺去做饭，彩虹则上楼去看妹妹。

　　徐宁章很信任他，不仅让他进了房间，还主动靠在他肩上，并排坐在窗前。

　　彩虹的余光落在妹妹隆起的腹部，心头一片苦涩，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起之前在脸书上看到过的蛛丝马迹而之后却没有再关心过进展，想到妹妹终于鼓起勇气去尝试爱情却遍体鳞伤，想到自己被各种新奇的体验迷住了眼而忽视了身边的家人……

　　如果……

　　如果他能够在恋爱之余分出一点时间，多问一句父母，多关心一句妹妹，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强烈的愧疚让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狼狈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年迈的母亲，生病的父亲，受伤的妹妹……

　　铺天盖地的压力在这一刻无声地笼罩住了他。

　　“Claudia，别怕。”他听到自己拖着哭腔说道，“别怕，我回来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接下来的几天，彩虹翻着家里的文件，并不断打听各种私立医院的技术与价格，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到他肩上，他愁到开始在深夜失眠抽烟。

　　而还没等他找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时，医院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父亲再次发生了心梗。

　　这次抢救了许久才救回来，不仅徐云渺，彩虹都腿软到站不稳，直到父亲被送回病房，他悬在喉间的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彩虹走出病房，一个人走到医院外的小道，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蹲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

　　二十五岁之前，他从没觉得人生会这么艰难。

　　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原来如此不堪一击，生老病死，任何一个变故就能轻易将它击碎。而相比之下，恋情失败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他其实一直还在期待方知有会再联系他，尤其是在坏消息接踵而来时，他格外想要方知有在身边支撑他。

　　但直到此刻，他终于生出一种绝望，哪怕他能和方知有组建家庭，又能怎样。变数那样多，他没有勇气面对生活中可能的意外和变化，光是撑起自己的家庭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彩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方知有的感受，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多么任性和幼稚。方知有身上背负着那么多压力，他却还吵着让他不顾一切陪自己疯。

　　他忽然很想给方知有打个电话，向他道歉。但手摸到电话时又停下，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方知有不可能抛下一切来新西兰陪他，他也不可能因为理解就向方知有妥协。他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再继续下去，也只会平添更多争吵。

　　算了吧。

　　彩虹苦笑了一声，也不是第一次分手了。而且方知有也不是对女生不行，还不如就此放他回归原来的生活，这样对他更好。

　　也许若干年后还能平静地打声招呼，逗逗方知有的孩子——

　　彩虹呼吸一滞，低下头狠狠吸了口烟，伸手抹了把脸，在刺眼的阳光下红了眼眶。

　　***

　　后来的几个月里，彩虹在医院、公司、家之间活成了三点一线。

　　他接手了家里的财务，才发现他一直以为不愁吃穿的生活是离不开父母的精打细算。虽然父母已经到了可以领养老金的年纪，但妹妹还在上大学，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而他自己，虽然口头说着要经济独立，但在华国读书的那一年，还是不断得到父母资助生活费，不然光靠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兼职，早就饿死了。

　　而父母六七十了，还没有停止工作。父亲工作之余依然还在家接些设计的私活，而母亲为了负担父亲看病的开销，甚至还不得不重新找了一份全职。彩虹以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才知道一个家庭的基本开销竟然这么多，衣食住行，水电，地税，保险……

　　彩虹每收到一次信用卡账单，就为自己之前的不懂事羞愧一次。

　　而今父亲情况不容乐观，母亲也只能停了工作贴身陪护，妹妹也休学在家养胎，一家的经济压力全压在了彩虹身上，他不得不赶紧找了份工作赚钱。

　　建筑设计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快找到，彩虹只得先临时找份兼职。这个季节最好找的就是花苞厂的工作。他找了个离家近的厂，因为是男生，所以被安排去做stacker，也就是把经过筛选的花苞一箱一箱码到板子上。每天上10个小时，早上7点到下午5点半，中午休息半小时，一周6天。每天下班回家，腰都痛得打滚，然而回家后还得打开电脑找工作投简历。而轮休日，他还得去医院替母亲，让她能回家休息一天。

　　整个人忙成一个陀螺。

　　好在妹妹在家休养，可以帮忙做饭。医院那边如果临时有事，妹妹还能替他跑一趟。

　　但他并没有任何不满，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回来这件事让历经变故的家庭终于重新有了主心骨。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