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动物

　　在天花板再度合上之前，漏飞进来了几只小蓝蝶，被方临川轻易捏碎。
　　四人横七竖八的坐在这处狭长的走廊里，终于喘了口气。
　　“那冰蝶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那东西？”陆笙之问。
　　“我几……嗯，几年前在书上看到过。海里有些小鱼会组成大鱼群来对抗捕食者，这蝴蝶差不多就是那原理，只是结合得更为巧妙。”贺忘舟说话间动了一下，扯到右手，“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陆笙之本来坐没坐相的靠着墙，听到他吃痛的声音，又坐起身来。
　　“没事。”贺忘舟应了一声。
　　虽然他那么说，但陆笙之还是看到他右手肿胀，满是骇人的鲜血——虽然那血不是他自己的——好在还没有坏死，不用担心缺胳膊少腿。
　　“天呐，我家过年吃的腊肠都没有这么肿。”陆笙之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想拉起他的手看一下，就被痛嘶着躲开。
　　“手保住了就行，这个回去修养一阵子就好了。”贺忘舟道，“这么说起来，我们之前在水里被幼虫蛰伤的伤口，不是中毒，而是冻伤？”
　　“随便吧。”陆笙之又靠回去，“我就想知道那冰蝶为什么像八辈子没开过荤似的粘着我们。”
　　“因为体温。”贺忘舟道。
　　“体温？”
　　“没错。那些冰蝶本来在休眠，我们的到来微妙的改变了温度。”贺忘舟分析，“它们是本能喜好温暖的生物，我们体温高，所以它们想要靠近。”
　　“怪不得那些蝴蝶格外喜欢阿泽。”陆笙之看着庄泽行笑笑，“要是漂亮的小姐姐，我就劝你留下来普渡她们了。”
　　庄泽行似乎在想事，没有回应她，陆笙之也不恼，又笑笑将后脑勺顶在墙上，放松身体。
　　“多亏老左发现了机关，不然我们就要手拉手变成冰雕了。”
　　听到她的话，方临川露出了一个既意外又别扭的表情，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贺忘舟看着他：“其实我早就想问，这里的机关，都是方家人做的吧？”
　　“啊？”陆笙之迷惑的抬起头来。
　　方临川沉默的点点头。
　　贺忘舟点了一支烟，想借此忽略手上的疼痛：“壁画上镇压冰蝶的那群人，就是方家人？”
　　方临川又点点头。
　　陆笙之仰着头回想了一下。壁画上那群人都举着一只手，当时只觉得是制止的意思，如今想来，手也是方家人的标志。这样一来，村民对方家人的友好就解释得清了。
　　“早听闻方家人手巧，既擅长破解机关秘术，也擅长机巧设计。”一点星火在贺忘舟嘴边明灭，“我就是觉得你太熟悉这些机关的思路了，没别的意思。”
　　方临川没搭话，廊道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匀长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响起，那声音有些小，和他平时不太一样，但因为安静，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对不起。”
　　陆笙之歪头看了他一眼，低声笑笑：“何必呢，大家都是自愿来的。”
　　遭遇危险没人开心，她看出来方临川情绪不高，也想努力让气氛轻松点。不过，他能说出来更好，憋着大家都难受。
　　“我不该叫你们来的，我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真的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他真的不知道方家人有多爱炫技似的设计奇诡的机关吗？
　　他真的不知道这塔里应该是关着什么妖邪吗？
　　他知道的，他只是没有细想。
　　因为他太想来这儿一趟了，无论这里有什么。
　　他就是知道这儿有危险，所以他不多不少只叫了必要的四个人，若是人员太多，顾不过来，指不定能活着回去几个。
　　他就是在消耗大家对他的情感，他拥有得也不多，能消耗的可能就这几个了。
　　若是有的选，他也不会叫陆笙之，毕竟对方实际上不算圈子里的人，所以她答应的时候，他还挺意外。
　　贺忘舟虽然是看着情分来的，但姑且和他也算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庄泽行就完全是他临时抓的壮丁——那天在祝家老宅见到这人，他就想着如果他能来帮忙就好了，之后庄泽行得知了他的目的，二话不说同意了。
　　他本来应该更谨慎、更冷静、更负责，可他没有，他只是仗着大家的抬爱，带着大家闷头往前冲。
　　他被困在那个痛苦里，他还要拽着那些想拉自己一把的人往下沉。
　　“嗐没事。”见他脸色阴郁，陆笙之故作轻松道，“咱这趟也算开了眼了，就当旅游吧。”
　　“没错，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贺忘舟也安慰道，“大家都好端端的，你哭丧个脸干什么。”
　　“你要真过意不去啊，”陆笙之直起身来盘腿坐着，“你就告诉我们你来这到底想干嘛，别让我稀里糊涂跑这一趟。”
　　方临川用手电扫了扫廊道尽头：“那边应该就是目的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休息够了咱就走着？”陆笙之心中好奇。
　　一行人站起身。剧烈运动过后突然得以放松的身子还有些绵软，动起来不太得劲，不过即使是撑着墙壁，方临川也坚定的向前走去。
　　陆笙之好奇的要命，也赶紧跟上。贺忘舟正要抬腿，忽然被庄泽行拉了一把衣袖。
　　“怎么了？”他回过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闪过一瞬的疑惑与不解：“你……为什么要救我？”
　　贺忘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冰蝶的事，更为不解：“我救你很奇怪吗？”
　　庄泽行略一犹豫，点点头。
　　贺忘舟失笑：“你不是也救了之之吗？”
　　庄泽行一时有些不知如何表述。他救陆笙之是应该的，因为他有那个能力；可从来没有人救过他，因为他不需要。
　　他就应该冲在最前面，或是断后，因为他有能力。马爷是这么教他的，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这次居然有人挡在了他前面。
　　那冰蝶若伤的是他，也许他防不住，但风险一定比贺忘舟小，这人凭什么冒着风险救自己？
　　贺忘舟和他面面相觑，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不想勉强他，想了想道：“说起来之后还是你救了我，谢啦。”
　　说罢便催促他跟上前面两人，免得被落下。
　　庄泽行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只能先将此事抛诸脑后，跟着大部队向廊道尽头走去。

　　廊道比想象的要长一点，不过并无机关暗道，一路顺通无阻的就走完了这段路程。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阔，四角有油灯，贺忘舟将灯点燃，这层塔楼的全貌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一瞬间陆笙之觉得自己穿越了。
　　这层楼竟然是个房间，还开了扇小窗；窗户下有一张书桌，摆着一些书和空药瓶；这里甚至还有一张床，像是有人生活过。
　　不过房间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应该已经闲置很久了。
　　方临川扫视了一圈房间，忽然向床铺走去。
　　刚走了两步他就停下脚步。陆笙之跟在他身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具白骨。
　　她心中惊愕，抬头看方临川的背影，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便没出声。
　　方临川再次迈步，走到床边，又顿了一下，才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拉开盖在白骨身上的被子。
　　那白骨躺在床上，双手似乎在摸脖子，一个奇怪的姿势。它左手还带着一块手表，不过年岁久远，早已不走了；右手手指上，则印着浅淡的红色花纹，隐约可以看出是闪烁的星光。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方临川直直跪了下去，俯下身子，额头磕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同伴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没出声。
　　方临川磕完三个头，长叹了一口气，翻身改为席地而坐，背靠着床沿。他的表情有些释然，也有些怅然。
　　“老左，这位是……？”陆笙之问道。
　　“我爸。”方临川笑了笑，又侧过头，对着床上的白骨说：“爸，这我朋友。”
　　“……叔叔好。”陆笙之道。
　　方临川被她逗得笑起来，揉了揉眼睛，道：“行了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摸了摸口袋，又冲贺忘舟一扬下巴：“我有故事，可惜你们都没酒，怎么着也敬我一根烟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