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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未识人迟暮
“这个灯里面有火,它能燃多久?”初昼拿着游鱼花灯,歪着头看里面火光明灭的灯芯。
“最多半个时辰吧。”既月跟在小徒弟身边,弯着嘴角说:“尘世的花灯都是点的桐油,看的都是一瞬间的美好。”
“可是我想让它永远都亮着……”初昼捏着竹竿,抬头凝望既月清晰的下颌:“能有什么办法吗?”
“那处理完事情之后,我们把花灯拿回去挂着,就像你挂在床帐上的纸兔子一样。”
初昼点点头,迈着短腿跟在既月身后,说:“师父,你最近还忙吗?我能不能搬回来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
既月愣了愣,随后一笑:“再等等吧,等过了明年上元好不好?”
初昼撇撇嘴,点头:“那行吧。”
惊雷比想象中来临的要慢。
整个城中人群突然开始四门闭户。
庙会突然散场,初昼抿紧嘴唇看了看疏散的人群,皱着眉问既月:“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回家了?”
“刚刚来找我们算命的那两位,他们不是一般人,其中一位有帝王之相,想必是信了我所说之事,此刻已经做出决断,让若有人闭门不出罢。”
“我们为何要来这一趟?”初昼不解地问:“那我们何时回去?”
既月淡淡一笑:“再等等,等惊雷过后,看看情况再离开。”
两人站在榕树下,初昼抬头看见纷繁落叶飘落在既月发端,夜风游云晴空一片。初昼看了看天空,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侧身把自己埋进树下的阴影里,抬手拉住既月的衣袍。
既月:“雷声,要来了……别站在树下,在我们此处先布下一层屏障,随后与我等候半刻钟。”
初昼依照既月所说,布置好了所有部署,站定在既月身侧。
既月伸手拉住自己的小徒弟:“别害怕,打雷而已。以前在大漠的时候见不到打雷的天气,这次就当是带着你出来看一看。”
初昼咬了咬唇,稍微靠近既月:“师父,我有一点害怕……书上说打雷的时候声音特别大,会震坏耳朵……”
“那师父帮你捂上耳朵好不好?”既月笑着蹲下身来,捂住初昼的耳朵,把小徒弟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不吓人的,和近距离听天堑旁的瀑布那种声音差不多。”
惊雷划破天际,最高处的神像倒塌。
神像的位置是庙会的中心,原本大部分游客行人都会来到此处祈愿求福,但是此刻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既月突然愣住了神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瞬间抓住初昼的胳膊!他语速极快,毫不犹豫地说:“你拥有师父的天人六感?!”
初昼没明白既月到底在说什么,只能说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经常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初昼点点头:“我刚刚突然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才会突然害怕……”
既月现在才完全知道,风尘星的陨落完全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想要初昼活着。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因为满足自己私愿的话,师父就不会陨落。
雷海破开了眼睛里的最后一层禁咒,当年救下初昼的那整整三日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风尘星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初昼叹了口气,剖了半颗心给了小初昼,以后半个时辰不到,小初昼勉强睁开了双眼,依旧病怏怏地,但是已经朝风尘星伸手要抱抱。
风尘星有些虚弱,但还是把小初昼抱在怀里掂了掂:“小家伙,你也太轻了,你这样是长不高的哦。”
小初昼什么也听不懂,只乖巧地趴在风尘星的肩窝里,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你这是刚醒来,把我当成你爹爹了吗?可是我不是你爹爹啊,你应该要叫我爷爷才对。来叫一声让我听听?”
风尘星一整日都沉迷在这种自娱自乐的过程中,给小婴儿喂羊奶、换尿布、哼调子哄睡,样样都做的得心应手。
“……小初昼,你怎么这么小一只,跟一只小白珍珠似的,不像某些人,生下来肯定就是颗小黑珍珠……”
……
风尘星与小初昼絮絮叨叨了三日,在第三日的时候,把自己的半仙之体和天人六感全部留给了小初昼,独自远去。
既月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救下初昼还让自己师父被迫剖了半颗心。
到头来,一切原来都只能怪他自己。
“师父?!”初昼叫了好几声都无人答应,只好更大声地叫既月:“师父?你怎么了?师父,你……还好吗?”
既月游离在外的意识被初昼拉回,正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初昼。看了足足半晌,既月才扯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笑了一下,说:“这边没事了,回去吧。”
梦境的场景被拉回到大漠里。
初昼晚上住在太阴官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整日被既月抱在怀里;他无力地攥着既月的指尖,整个人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被笼罩在既月所设下的星辰樊笼里。
短短几秒钟后,他又好像在梦里听见既月说,如果当初袖手旁观的话,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能早一些预见结果,再一次回到那个尘世,我应该会丢下你不管……
随后,初昼从大梦里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窗外的白日。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场景和想象之中的略有不同,并不是二人从尘世回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还是那个大漠,但视角却换成了他自己的视角。
大漠里黄沙和夜风都是寻常可见的情景,他坐在距离玉门关很近的尘世裂缝处。身后巨大的岩石成为他暂时栖身的避风场所。
他站在将近两人高的岩洞处,认真地给每一盏天灯注入星光。做完这些后,传信给既月,让既月来一趟门派入口处。
相比之前他们入一起入尘世的那个场景,他又长高了不少,现在已经能够得到既月的胸口了。
“叫为师来所为何事?”
既月提着灯笼,出现在大漠黄沙里,语气平淡如常,只是少了几分熟悉感。
“许久未见师父了,今日上元,是师父的生辰。”他手里还捏着天灯,话到此处断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送什么生辰礼物会让师父会高兴,所以只好请师父来看一场不一样的星辰,就当徒儿送的生辰之礼,希望新的一年里师父能比去年高兴一些。”
既月常年半睁的眼皮,微微睁开了几分。
许是多日未见,既月既月伸手摸了摸初昼的额头,挑下两缕乌黑柔顺的发丝,随即笑了笑:“小徒弟还是长大了。”
“徒儿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我们也有半年未见,今日刚好是上元,以后回太微垣来吧,往后……我带着你出入尘世。”既月看着初昼淡淡一笑,眼睛里的雾气散开了一些,随后感叹:“你我师徒二人这么多年竟变得如此生分了……都怪师父不好,是师父没照顾好你……”
“……师父,要不、还是看灯、吧……” 初昼低下头,让大漠里所有的天灯全部缓缓升空。
既月愣怔了很久,多年以后,他已经记不得那晚到底是星辰更亮,还是花灯更亮……
灯海湮灭了许久以后,直到夜风将两人吹得清醒。
他喃喃道:“师父……外面风大,该回去了……”
既月良久才回过神来,呆呆地说:“回吧……回来吧,初昼。”
“师父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回太微垣。”
“那好,回去等你。”
既月走后,他盯着花灯残骸发了一会儿呆。
这一年里,他已经推演出了自己同既月更深的关系,而且也知道了自己来到门派全是因为既月和师祖救了自己。
他本该早早成为一只孤魂野鬼,却让别人替他付了黄泉。
偏偏那个人还是自己最在乎的师父和师父心中最重要的人……
既月在太微垣做好了小点心,还专门将糕点做成了小猪模样,没等来初昼回来,却等来了门派里五百年未见的天雷。
既月赶到的时候,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初昼!你睁开眼看看师父啊!?”既月把他带回了太微垣,像上次那样,把他困在星辰之灵的樊笼里:“初昼,别睡了。”
“师父……我都知道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就算你曾经冷落过我,我也未曾怨恨过你……”
“别说话了,你先睁眼看着我。”既月冷冷道:“初昼,你知道吗,我命定的劫难是你,所以你不可能就这么去了。”
“醒着。别睡。”
“是师父错了行不行,你不怨恨我,但如果你就这么去了,我只会永远恨我自己。”
但是他不再能听见既月说的话,指尖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就连化出一点星光来重新点燃房间里的那盏小鱼花灯都做不到。
后面的事他不再能感觉得到,只是隐隐约约的察觉既月做了些什么。
初昼从梦境里醒来的时候,久违地眼角带着冰凉的泪。
这次醒来不是在太微垣,依旧在既月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里。
时下正值深夜,除了他自己再无任何人。
他把衣袍上的血迹擦干净,幻化出一团火把外袍烧的干干净净。燃烧起来的火光映照出他的黝黑的瞳眸。
火光烧尽,零碎的过往被他重新拼凑成一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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