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

　　春儿出了意外，往常薅草时热闹的唱角组合，如今只剩老会计孤零零一个。
　　土家薅草的规矩有意思，得两个人站在地边敲锣打鼓，现编词儿点评干活的大伙儿。这传统据说与三国时蜀军屯戍有关。
　　也不知是哪个“损友”想的鬼点子，硬是把花生米推出来，让他和父亲老会计对唱。老会计腰间系着鼓，威风凛凛；花生米却像只受惊的鹌鹑，提着面锣缩在旁边。他那瘦巴巴的身子，再加上有点驼背，却热情满满，开始表演。敲锣一唱，颤抖而惊慌的嗓音，似只小奶狗落大狗熊手里的惨叫。弯腰薅草的乡亲们都齐刷刷抬头，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直接蹲地上，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脸红的花生米，好不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结果刚开场就被“整蛊”，这运气简直比踩了狗屎还背。
　　薅草锣鼓没了踪影。这时候，幺妹娘突然闪亮登场，把这儿当成了她的“吐槽大会”现场。
　　通常笑眯眯、好说话的老寡妇，这会儿简直变了个人。她满脸乌云密布，一边挥舞着锄头干活，一边扯着嗓子开骂，那架势，活像只炸了毛的老母鸡：
　　“不要以为你兄弟多，作孽自有天收…… 死起来一个接一个，就像倒干柴！”这火力全开，把对方兄弟全给“扫射”一遍。
　　长年缠斗，入室案引发矛盾白热化。
　　幺妹娘这一发作，大伙儿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上前劝架，生怕引火烧身。明显是场力量悬殊的较量。齐巴子是谁，活够了？大家等着一睹惨案现场。
　　奇怪的氛围，神同步的集体沉默。戏剧性一幕出现了：
　　素来说一不二的“煞神”齐巴子，这会儿突然“佛系”了，脸阴得能拧出水，弓着腰一声不吭地干活，活像个入定的老僧，对漫天的“炮火”全然屏蔽。
　　两个早就放弃抵抗成了“透明人”的“死卵”，也似重新找回了自信和尊严。远没到休息时间，就大大方方地掏出烟锅，你给我点火，我给你递烟，仿佛在说：“来呀，谁怕谁！”这反转剧情，看得大伙儿目瞪口呆。
　　幺妹娘叫骂时续时歇。多年全面树敌，如今齐巴子落下孤家寡人。
　　看，虽不作声，大家眼里却交换着会心的愉悦。大旱逢甘霖，三伏沐凉风。
　　我一边薅草，一边偷偷往队伍那头瞄。昨晚“出名”的春儿，这会儿蔫头耷脑，脑袋恨不得埋进□□里，整个人矮了半截。听说家里人已把他看得死死的，只差睡觉时把脚上系根绳了。可这小子，别的本事不大，追姑娘的直觉倒灵得很。前几天就察觉到我和幺妹不对劲，立马换了战术，从背后使坏变成正面交锋，干活整天就粘着幺妹了，明摆着跟我叫板。
　　——哈哈，再跳啊，拉高腔唱啊，继续买个牛铃送啊？还对我龇牙，小样儿！
　　偶尔，我也会心虚地望向不远处的花生米父子。不敢承认，那夜的初尝体验，有种骨头被拆散了，又重装上去的感觉，说不出的通透和舒展。但同时，也有种怎也洗刷不掉的负罪感；连自己都再看不起自己——不是东西！恨不能找个没人处，把自己痛打一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