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将行

　　一只木舟在湖上缓缓漂移，青年端着姜汤掀起帘子钻入小舱内。

　　舱内的竹席上蜷缩坐着一人，正式林倾墨。帘子被掀开一角，冰冷的湖风趁机钻进来，寒意沿着脖颈丛生，不由得拢紧裹在身体上的薄毯。

　　林倾墨接过青年递上来的姜汤，埋头道了一句谢谢，仰头举起一口饮下，冻僵的身体逐渐回暖。

　　“姐姐，身体可暖和些了？”箐箐盘腿坐在一旁，正细心为她包扎右臂的伤口，握了握手发觉还是冰凉，塞过来一个刚热出来的手炉子。

　　林倾墨忙不迭道谢。

　　时间线拉回到不久前，她收拾完这二人以后，原本想尽快游回湖心船，却因为游的远了找不到方向迷了路。

　　这也是第一次，路痴差点要了她命。

　　就在冻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一条木舟如天神般降临她身边。舟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暴雨过后碧空如洗，他带着十四岁的妹妹游湖赏景，恰好撞见湖中瑟瑟发抖的女孩，赶紧和妹妹一起将人捞了上来。

　　“听说，湖心那边出事了。”

　　箐箐讶然地张大嘴巴，好奇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孙遇刺。”青年言简意赅地说道，蹲下着手收拾碗勺，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她缠绕绷带的右臂，微微停滞了一秒。

　　林倾墨喝完药，开口请求青年在附近转一转，她要找两个人。

　　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去湖心船之前，还要做点准备。

　　当时她往簪子上抹了血，簪子刺破皮肉，血中毒性渗至肌肉内里，才导致二人呈软绵无力倒在湖中，应该是跑不了多远。

　　这二人既是习武之人，微量的毒性并不会要其性命，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动用内力随意行动。

　　青年虽是疑惑但还是开船寻人，果然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那两个人，只是看他们凶神恶煞的相貌，他果断决定还是先敲晕丢船尾。

　　青年揭帘进来，箐箐扭头看向他，天真地问:“四哥，人找到啦？”

　　青年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点头。

　　“两位兄台呛不少水晕过去了，船舱还有你们两个女孩子，不方便，暂时就把他们安置在船后了。”

　　两个女孩子……林倾墨闻言抬了下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心有余悸地拍了两下胸膛。

　　箐箐正为他的周全思虑，感动得一塌糊涂：啊呀，四哥好善良，不仅英雄救美还积极出手帮助陌生人耶。

　　“呃，他们是刺客来着……”箐箐的感动戛然而止，笑容僵硬住了。

　　四哥……眼神是不是不好使来着，没看到这位小姐姐右臂都受伤了吗。

　　内里内外都是戏的箐箐，心里再也压抑不住正义感，倏地站起来向小舟外冲去了。

　　“等等！”青年阻止不及，抬起的左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他真的很想劝上一句，哪怕用蛮力暴揍一顿，他们也不会交出幕后主使的名字。

　　毕竟这类刺客往往最有职业操守。

　　很快，箐箐脚步哒哒而至，单手竟拖着一人进来，兴奋地高喊:“四哥，他们招了！”

　　“……”当老子没说。

　　林倾墨惊讶于她的简单粗暴，其次没想到一个小女孩家家的，力气既如此惊人。

　　此刻青年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有震惊有错愕，最后到语塞。

　　“你说，你们是明姬夫人的人？”青年眉头渐紧，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箐箐掰着指头一一掐算，“明姬娘娘是晋王殿下的母妃，她要谋害长孙，长孙死了夏王殿下就会伤心，夏王殿下伤心太子哥哥就会不高兴，如果太子哥哥不高兴，皇后姑姑也会不高兴……”

　　“唔，四哥，箐箐不想皇后姑姑伤心。”

　　她歪着头，一脸认真。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喂！

　　青年表面温良的一批，内心咆哮老子怎么会有你这种傻白甜的妹妹。

　　林倾墨低笑一声，惊得二人齐齐看向自己，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想到，二位竟然是魏国公府的公子小姐。”

　　魏国公膝下四子一女，没想到今儿她运气这么好，一下子给遇见两个。

　　青年礼貌介绍自己:“魏络将军第四子魏从舟，见过姑娘。”

　　箐箐有模有样地学着兄长的腔调，双手跟着抱拳势，瓷声瓷气说道:“魏络将军第五子魏箐箐，见过姑娘，小生有礼了——哎呦！”

　　不出所料被赏了一记爆栗，箐箐抱头撅起嘴，一脸不爽地瞪着他，四哥竟然在漂亮姐姐面前落她面子！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她一通胡乱搅和，瞬间轻松不少。

　　魏从舟绷着脸，故作严肃道:“家妹顽劣，让姑娘见笑了。”

　　林倾墨笑着否认:“叫姑娘不妥，毕竟我已经嫁人了。论辈分，你们还应该称呼我一声表嫂。”

　　什么……箐箐反应回来，欺身挤开了挨得最近的魏从舟，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原来人家是洵哥哥的妻子!

　　不公平，洵表哥也配拥有这么完美的姐姐！

　　“那……嫂嫂，洵表哥对你好不好？”箐箐小心翼翼地试探。

　　要是他对你不好，不如看看我家四哥，再不济……她的二哥三哥也勉强能凑合啊!

　　林倾墨揉了揉箐箐的脑袋，话锋一转绕回了先前的话题，语气顿时严肃起来:“本王妃在湖心船上偶然听到了有人欲对长孙不利，事态紧急就自作主张了，只是没想到我也意外落水了。”幸好路过的是魏国公府的公子小姐。

　　魏从舟重新打量了一番林倾墨，挑眉间露出意外，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只身一人就能把宋子庭从绑匪手中解救出。

　　林倾墨抬了抬受伤的胳膊，接着道：“这两人在湖底埋伏我，不小心受了伤。”

　　“至于他们是不是和绑匪一伙的，现在还不清楚。”

　　魏箐箐听得脑袋迷迷糊糊的，他们刚刚不是已经亲口承认，背后的主子是明姬娘娘么？

　　魏从舟想法与林倾墨一致，并且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这么容易就招了供，不正是明摆着要把锅甩给明姬夫人和宋辉。

　　他说什么来着，这类刺客就是很有职业操守啊！

　　明姬夫人绑架宋子庭是真，可是水下对她动手的，是夏王妃的人。

　　凌宛舒本想在湖心船上找机会推她下水，安排水鬼也是防止她还有浮上来的可能，好伪装成意外溺水身亡。

　　未曾想到，还没有等来夏王妃的设计，林倾墨就已经掉下去了。

　　“走，回湖心。”

　　再说回到湖心船。

　　众人神色各异，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之物，那是一件宸紫色外套大褂，熟悉的布料和样式，他们纷纷噤了声。

　　“这不是王妃正服吗……”金如萍走上前，翻着针脚细密的褂服衣领，眼底露出了贪婪之色，冷笑道，“原来是她啊。”

　　“不知全貌，未予置评。”言沫玉蹙眉反驳道，向前跨出一步——

　　“金小姐，慎言。”

　　想起之前言沫玉联合林倾墨，公然在世子诞辰上挤兑自己，害她在一众贵女前抬不起头，后来还被父亲架上门给那个贱人赔礼道歉，金如萍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这下风水轮流转了，金如萍洋洋得意，落井下石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不得好好把握。

　　举办方尹青黛冷着脸坐在角落，脚边竖立放着一把古琴。

　　自琴宴被强制打乱后，她就变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由着这群贵女争吵，对争论内容一概充耳不闻。

　　言沫玉试着向她征求帮助，可在看到尹青黛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后，心也冷了下来。

　　“言大小姐与肖王妃交好，自然会帮她说话……”金如萍的嘴脸就差印上刻薄二字，嘴角都要翘上天，“她若是有本事，尽管当面出来与我们对峙。”

　　停顿片刻，团扇轻扇，她不紧不慢扫视了一圈人群，失笑道：“倘若一直躲着不敢出来……便唯有心虚可言了吧。”

　　你！

　　言沫玉咬唇，气得指尖发白。

　　阿墨根本没有要陷害夏王世子的理由，她竟仅凭借一件外套，一口便咬定这是阿墨所为了！

　　众贵女在底下窃窃私语，基本都被金如萍带偏了，加上林倾墨一直名声不好，不禁对肖王妃就是刺客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这场面正是凌宛仙想看到的，眼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她又恰好站了出来，楚楚可怜地为肖王妃说上两句话。

　　无疑，欲盖弥彰的含糊措辞，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闹哄声，“她来了！”

　　众人纷纷避让出一条路，唯恐沾染不干净东西似的躲闪，有嫌弃的，有鄙夷的，还有看热闹的。

　　林倾墨重新换了一套崭新的广袖流仙裙，墨绿长裙的中垂线由上自下展开，皆采用金线罗纹绣了三朵九瓣雪莲，花样在阳光下潋滟百转，手臂枕着庭芜绿的绸缎和竹青边袖子，从容地挽袖而来。

　　原本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这一身是从箐箐那儿借来的，清新而不失文雅。

　　最关键的是，层层堆叠的庭芜绿绸缎遮住了她右臂的绷带。

　　言沫玉见她回来，不顾旁人眼光快步上前，牵起她的双手放在胸前，上下反复确认没事后，才稍稍放下心。

　　“幸亏你没事！”

　　金如萍很快反应过来，高声道:“愣着干嘛，你们还不快绑了她，肖王妃意图谋害当朝皇孙，按律当诛！”

　　周围冒出来一圈侍卫，二话不说将林倾墨与言沫玉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林倾墨脸色一沉，扬声：“本王妃是两国皇帝亲封亲许的正一品公主，另，有二品王妃的诰命在身。我看今天谁敢动我——”

　　厉声说完，清冷的眸子腾起冷森，慢慢从每个人脸上挪过。

　　肖王妃气场全开，英气逼人的样子，震慑得在场护卫无一人敢有所动作，贵女们更是被唬得一动不动。

　　林倾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目光瞟了一眼凌宛仙身后、躺在席子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宋子庭，最后目光炯炯地移到金如萍身上，沉声道:“……谋害当朝皇孙，是吗？”

　　林倾墨挥手示意带人上来。

　　金如萍打了一个寒颤，这样陌生的林倾墨她从未见过，真到动怒的时候，她居然心生惧意。

　　下一刻，两个瘫软无力的大汉，背挨背对绑，被几人架好抬上来，如同垃圾般扔在了舱内的地上。

　　贵女们好奇地纷纷伸长脖子端量，不明白肖王妃的意思。

　　“他们这是……”言沫玉想保持矜持人设，实际上十分好奇他们的身份。

　　林倾墨踹了一脚，“你来说！”

　　刺客甲鬼哭狼嚎，苦着脸开始从头讲述说，晋王殿下是如何买通他们，再派去刺杀长孙和肖王妃云云。

　　众人恍然大悟，没想到幕后主使竟是宋辉。不过很快便想通了，毕竟夏王世子霸占长孙之位，而北域极为重视长幼之序和嫡出子嗣，宋辉视宋子庭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也属情理。

　　言沫玉走到金如萍身边，郑重其事地要求她向林倾墨道歉。

　　“造谣、污蔑、大不敬，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够言官弹劾金大人教女无方了，金小姐，你说是不是啊？”言沫玉面无表情地公开“威胁”。

　　原本看戏的贵女听到这些话，羞愧地埋下了头，同时为肖王妃不追究她们而暗自庆幸。

　　金如萍不甘心，对方赤裸裸的威胁下，还想着挣扎辩驳一二。

　　到底凌宛仙是个明白人，她挤开旁人上前捂住好姐妹的嘴，低声警告了几句。

　　最后众目睽睽下，金如萍还是不情不愿给林倾墨道了歉，林倾墨也装模作样接受了心意。众人看的分明，一个貌合神离，一个心不在焉，尴尬都快要抠出实体了。

　　不过，言沫玉并不在意她是否怀有诚意，她要的就是一个交代，一个足以代表所有人，因为造谣道歉的交代。

　　林倾墨暗暗惋惜，虽然谣言摆平了，却没能一起打包收拾掉凌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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