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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已经迫在眉睫了。太宰治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想。他平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盯了许久雪白的房顶,这才悄悄地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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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五条悟还在睡着,呼吸均匀,睡容平和,看起来比平时乖巧得多。太宰治站在床边,衣物整洁,连绷带都缠绕得整整齐齐。他看着五条悟的睡颜,忽然赌气似的捏住了五条悟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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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无良教师,明明昨天晚上恶劣到不可思议,一字一句的“我爱你”折磨着他,折腾到他半夜才睡下,现在却还在这里自己睡得人事不知。分明就是在欺负他太宰治体术不过关!
太宰治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连幼时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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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了转眼珠,心生一计,扬起了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马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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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太宰治哼着殉情之歌,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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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能见到了,真真切切的,三途河畔的风景。太宰治走在街上,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那是他期盼了多久的东西,曾经因为织田作之助的死亡和五条悟而放弃,但对于死亡的期望确实是印在名叫太宰治的咒灵的骨子里的,早就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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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热衷于最优解的赌徒。不过一条性命而已,他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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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了五条悟。太宰治捧着《完全自杀手册》,歉意地笑了笑。真是抱歉了,平白辜负了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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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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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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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于诅咒之中不被爱着的个体,在身为津岛修治的时期也好,在名叫太宰治的时期也罢,都是不配拥有他人的关注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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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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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条悟真情的浇灌之下,“太宰治”已经迷失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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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我已经迷失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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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周身缠绕着死寂的气息,其中藏着的是满满的自我厌弃。天色已暗,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只有太宰治一人逆着人潮前行。没有一个人的视线肯为他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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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偌大的人间,好似没有他的分毫落脚之地。
太宰治闪躲不及,被一个人迎面撞上。只是两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因为太宰治早已是一个游离在外的诅咒了。他茫然地看着面前无知无觉的行人,眼里路人的面孔越来越模糊,模糊成了一张有着蓝色瞳孔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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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织田作之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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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知何时,五条悟早就成为了他心里高于织田作之助的存在。因为死人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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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害怕,害怕原先热衷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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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恐惧,恐惧和他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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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这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失格了的世界似乎真的有了留恋的东西,只是刚意识到就要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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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短暂地唾弃了一会儿懦弱的自己,慢吞吞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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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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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的终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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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身死将带来美好的结局,那么我将奉献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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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永远被你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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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是必死无疑的。他冷静地分析着,抬起手,轻轻敲了几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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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或者说羂索——不可能放任人间失格这么一个bug级别的存在,更别提这个存在的立场还不甚明晰,随时可能背后插上一刀。在发动涩谷事变之前,他们,咒灵们势必会铲除一切不可控的事物,从而保证封印五条悟到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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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人间失格的存在,就是最不可控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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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太宰治很早以前就分析出来的。此刻他站在门口等待着死神的到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日计划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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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进行,需要最大程度地减少损失。
太宰治将革命的时间定在了涩谷事变发动后的第一秒。但这个在阵营之间反复横跳的咒灵必须死,死在事变前夕,多疑又自大的老鼠才肯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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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才有可能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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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漆黑的,看不见星空的世界,才有可能在层层白骨之上,变好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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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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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非要我亡啊。太宰治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苦中作乐地想。这可不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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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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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尔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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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来意,你想必是清楚的。”鸢眼的咒灵站在他面前,“拔除我,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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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曾经以对待特危敌人的标准研究过如何把自己杀死这件事——对于一个自杀爱好者来说,这简直是不能再重要的事了。这一分析,就让他研究出些许不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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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人间失格的影响,携带咒力的攻击对他无效,这一点就已经决定了他强悍的生命力。但紧接着,太宰治就发现了另一点麻烦的:不携带咒力的攻击又无法伤害到诅咒了自己的他。这一点发现几乎让热爱自杀的他陷入崩溃。两者叠加就意味着他几乎不可能被咒术师杀死,意味着他此生都难以见到黄泉比良坂的风景。意味着他的人生被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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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死亡的热爱自然不可能让他放弃。在无数次的实验之后,太宰治找到了出路,是从禅院真希身上找到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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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与天缚。这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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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不携带咒力的物理攻击,用绝对的□□力量伤害到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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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咒术师大多靠术式战斗,仅有的一点身体素质也无法杀死特级的诅咒。除了五条悟之外,只有那些主要依靠体术战斗的家伙能在他愿意的情况下杀死他——自然包括许多强化□□方面的天与咒缚们。但这并不是他找上伏黑甚尔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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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尔挑了眉,嘴角的伤疤顺着动作勾起:“没有报酬的事,我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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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还是笑:“东京校一年级有个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禅院家血裔,叫惠。”就让我,在这大义与革命之间,再添上一粒筹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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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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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甚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妥协了。他说:“五条悟那小子,怎么找了个你这样心眼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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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在期待了。那小鬼听到你的死讯后的表情,正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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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下意识想要辩驳回去,话到了嘴边却停住了。是啊,五条悟上辈子一定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被处以这样的极刑,将一个浑浊不堪的太宰治判给了他,叫他坐立难安,爱恨难忘。他是一个胆小鬼,只知道傻傻地躲在阴影里,却遇到了一个五条悟,肯将天空装进双眼里带来,硬生生地把太阳也拽下,跋山涉水地走到他身边,叫他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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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面对着天与暴君的寒刃,使坏地笑了一下。他说:“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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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也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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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他所期望的革命,为了完全自杀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太久,谋划了太久,也期待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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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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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近乎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一滴冷汗停留在最强咒术师的鬓角,久久不肯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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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失去太宰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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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太宰治薄情寡义,毫不犹豫地丢下了他。尽管半小时前他们还在同一间房间里,在同一张床上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但半小时后,太宰治就可以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冷冷地把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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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上裤子就翻脸的渣男。五条悟忿忿地想着,忽然又想起梦里的一些细致入微的细节。
太宰治躺在床上,被禁锢住的手腕苍白又纤细,红润的下唇是勾人心魄的形状,吐出的话语却是凉薄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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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悟,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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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最看不惯他这种一言不合就诅咒自己的模样,恶狠狠地俯下身,直接用行动杜绝了他继续作妖的可能性。他贴着太宰治的嘴唇,一点点品尝过太宰治口腔里的每一处风景,感觉头脑越来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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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热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看着太宰治泛起红晕的脸颊,忽然就被勾走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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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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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忽然想要一个正式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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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做到,想到也要做到,随心所欲惯了,不顾三七二十一,鼓起勇气告了个白,全程不超过半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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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指着太宰治的左胸口,正对着他心脏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一枚由于失去了一切形成的空洞。他说:“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人,以至于整个世界都成了你的掣肘,却唯独落下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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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这个漏洞变大了,就把我从你的世界里漏出去了。”梦里的五条悟似乎预感到了他们之间相互错过的结局,继续说道,“我会让你学会关注自己,就像我会要求你把我好好地放进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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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的心跳声贴在太宰治的耳边,替主人宣告着存在感,几乎让他这样的胆小鬼落荒而逃。他好像透过眼罩,看到了五条悟清澈的苍天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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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他所无比钟情的干净眼瞳正极亮地注视着他。五条悟嚣张地说:“不管你怎么想,这就是老子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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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不是什么丑陋的失格人间的小丑,而是以双眼忠实记录了一切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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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我的爱人,请你不要再妄自菲薄,因为有个人的心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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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会的嘛,梦里的自己。五条悟嘟囔着,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慢条斯理地套上衬衫。他忽然也想要了,一样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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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符合人家最强的身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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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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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右侧的光点忽然闪动了两下,五条悟瞥见,顺手塞进了耳朵里,等着对面的信息传过来。谁知他没等到坂口安吾的联络,先等到了一件噩耗,等到了一场告别,等到了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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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强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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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角的冷汗还没来得及干涸,他已经站住不动了。我这是出现幻听了吗?五条悟立在床头,神色被昏暗的灯光湮没了。我疯了吗?还是梦还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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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我怎么会听到泡沫碎裂的声音?响彻整幅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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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样:“骗人的吧……那个家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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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里的男声依旧缓和,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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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请你节哀五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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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咬了一下后齿,用此生最精湛的演技演出了一个不甚在意的自己。他带着耳麦,张皇地扶了一下眼镜,慢吞吞地说道:“但……就在半小时前,他给我发来了一封邮件,是定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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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坂口安吾重新恢复成了那个冷酷的辅助监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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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前,经过窗内特殊组织特务科的确定,特级咒灵太宰治,编号S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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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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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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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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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五条悟无知无觉地,呆呆地停在原地。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他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双眼失去了焦距。很久很久之后,一个念头才终于穿破他自欺欺人的逃避,占据了满腹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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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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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得突然,死得慌乱,他将五条悟亲手奉上的一颗真心狠狠砸在了地上,碎了满地。心碎只不过是碎裂的玻璃,一文不值,只有自己一个人觉着可惜,觉得痛不欲生。心碎却如碎玻璃一样尖利,能够轻易伤到近乎无所不能的最强,连无下限都没有办法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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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太宰治啊,他所想要做到的,无下限从来没有拦住过。太宰治果真是精明的操心师,连一句言语都不用,只是一个动作,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五条悟尝到了冬至时节永冻的冰雪,尝到了横滨港口日日夜夜涨起又退去的咸湿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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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爱情的利剑,在这一刻终于掉转矛头,刺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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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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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说出来的话吗?这是我发出来的声音吗?五条悟似乎失去了听觉,只感觉到自己的双唇开开合合,勉强装出了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眼前发黑,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心里的火烧得却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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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先生,请你先封锁这个消息。他在高层的记录里早就死去了,学生们也一样。这个消息不能泄露出去,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他加快了语速,仿佛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特别是上层。算我拜托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请务必压下这则消息。其余的我会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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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安静地听着,狠狠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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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先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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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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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摘下耳机,胸口的火在短短的一分钟内愈烧愈旺。在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之后,他终于找回了理智,取而代之的就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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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宰治特级的身份,再加上那近乎变态的术式,哪个咒术师能够要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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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混蛋,分明算好了一切。太宰治把计划死死咬在牙关里,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窥见分毫。他分明是自己去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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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气极了,连天空似的眼睛里也烧出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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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看到阴暗处躲着的人影,面孔被滔天的怒火搅得模糊不堪。太宰治恶趣味地吐了吐舌头,在他面前撕开了作为恋人时温柔的面具,凑到他耳边轻轻柔柔地说:“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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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与危险从来都是装点美人的饰物。太宰治面容姣好,精致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姿。颜色红艳的优美双唇之间却长了副蛇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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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看着他,自己咽下了那口毒血。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太宰治虚幻的身影因为天光大亮而消散,这才开了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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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自找的。”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五条悟紧咬着牙,眼泪终于还是落下了,“怎么会有你这样玩弄人心的……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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