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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大正三年,二月二十三日,保国公府的下人们早早便忙乱起来。
国公府外的大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府里的亲兵排班站岗,不许一个闲人接近。卯时三刻,仆从下人们鱼贯而出,排列在府门前的道路两旁,躬身垂首,鸦雀无声。
辅国夫人张氏携着幼子蓝玉台,蓝及正夫妇带着二儿子和二儿媳,众人皆穿着素服,在仆从的簇拥下来到门口,翘首以盼。
没过多久,一名骑马的中年太监出现在街口,待他到了门口,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那太监下了马,对张氏施礼道:“郑平见过老夫人。”
张氏连忙道:“郑公公免礼。不知贵侍何时出宫?”
太监笑道:“贵侍要用过早膳再过来,到府里还有好些功夫呢。老夫人和二老太爷不如先回去稍事歇息,等辰时快过,再出来迎接。”
辰时将过,十多名骑马的小太监奔至府门口,下了马之后便在原地列好队。不多时,又有一对一对的太监和宫女次第来到,加上保国公府的下人,足足占了半条街。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张氏等人终于听到了车马之声,几十名宦官宫女簇拥着一辆素盖车辇,自街口缓缓而来。
站在道路两旁的人见车辇过来,皆跪拜在地,态度恭谨,大气也不敢出。
张氏一见这车驾,顿时红了眼眶,上前几步。她身旁的阮苏连忙扶住。
车架到门口停下,早有太监拿过绣墩,请车上的人下来。
蓝及正夫妇早已跪伏于地,阮苏在张氏身侧,随着她一起跪了下去。
垂着头的阮苏只瞄到一只穿着黑色素面缎靴的脚踏上了绣墩,月白色的长袍下摆垂下来,晃了一晃,那双脚已是到了面前。
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
一道声音响起,如碎玉寒冰般清澈悦耳:“镇国夫人请起。”
阮苏感觉到一双手放到了一旁的张氏身上,将她扶起。
那道声音提高了一点:“大家都免礼吧。”
阮苏一直紧绷的神经方才松了一点,随着众人站起了身,却仍是不敢抬头,静静立在一旁听张氏哽着声音说那些恭迎的客套话。
直到蓝玉庭携着张氏的手跨入了府门,阮苏才偷偷地抬起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两年不见,三公子又长高了好多呢。
蓝玉庭与张氏等人到了专门陈设的歇息之处,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众人轮班拜见完毕,次第退下,室中终于只剩下了蓝玉庭母子三个和他们身边几个贴身服侍的人。张氏要亲自奉茶,被蓝玉庭止住。
张氏这两年一直在孝中,不便进宫,蓝玉庭亦是不得出来,此番相见,心中自是百感交集。蓝玉庭细细问了幼弟的近况,母子两个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蓝玉庭抬眼看了一眼阮苏道:“这是苏苏吧?”
阮苏猛听得这一声“苏苏”,先是一惊,随即心头变得又酸又软,跪下道:“三公子……”
室内忽然安静了,过了片刻,蓝玉庭方笑道:“都是自家人,你这么多礼干什么。”
有人伸手过来扶起阮苏,她心头一跳,抬头看时,却是蓝玉庭身边的小太监。
蓝玉庭道:“听说你替小季添了个儿子,快周岁了吧?”
阮苏听着他淡淡的声音,一时不知如何作想,只能抿唇垂首道:“是。”
“孤为他备了点周岁礼,东西不多,一点心意罢了,望你不要推辞。”
一旁的小太监端过一个托盘来,上面放着玉如意平安锁等,东西不过两三件,但都贵重精致,一望便可知价值不菲。
阮苏望着那宝光耀然的托盘,有些茫然。
修白如玉的双手间,上等的青瓷茶器发出碎响:“怎么,不满意?”
阮苏这才反应过来,下跪道:“阮苏谢贵侍赏赐。”
茶杯被放到桌上:“时辰也不早了,该去给爷爷上香了。”
穿着月白衣袍的蓝玉庭走向正堂,阮苏跟在他身后,垂着眼帘,雕镂着龙纹的白玉腰带在她的视野里时隐时现。
净过手后,蓝玉庭拈起内侍递过来的三炷线香,在保国公的灵位前长揖到底。
阮苏终于忍不住抬起眼来,直视着他的面庞。
原本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已然长开,现出男人的棱角。如今的蓝玉庭身长玉立,俊眼修眉,已经是毫不输于蓝玉关的美男子。
灵堂中一片寂静,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线香的冒出袅袅白烟,在他身前缭绕。他的面容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那种威严和漠然的神气,眼角眉梢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阮苏曾经在别人的脸上看到过那种神情,却从未想到它会出现在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三公子身上。
祭礼结束,蓝玉庭并未多做停留。
辅国夫人想留他吃过午饭再走,被他婉拒。
“宫中事情繁多,孤要是离久了,恐怕……”蓝玉庭拉着母亲的手,有些不舍,也有些无奈。
“那……特地做了点心,贵侍带一点回去吧。”张氏拿丝帕按了按眼角,然后道。
一旁的下人送上食盒,蓝玉庭打开,里面放着十几个形状精巧的小酥饼。
蓝玉庭垂下眼帘,唇角微颤,露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这是张氏天不亮就起来,亲手为蓝玉庭做的糕点,蓝玉庭吃了十几年,自然认得出来。
阮苏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又酸又痛。
在众人的跪送下,车辇如同来时一样缓慢地离去。
张氏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陪着她的阮苏只觉得双脚都麻木了。
这三年,三公子变得可真是厉害呢……
阮苏垂下头去,心中涌出一股惆怅之意,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心疼。
太阳渐渐升高,朱雀大街旁的吉祥茶楼里,客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一名身着式样奇特锦袍的男子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端着茶杯细品。旁边浓眉大眼的侍从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说了一句什么。那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对方立刻噤声。
这男子身材高大,长相却是俊美中带着一股阴柔之气,加上服饰特出,茶楼中的人免不了要多看几眼。这打量的眼神让男子的侍从很是不高兴,却因为男子本人的安之若素而不敢多说什么。
锦袍男子放下茶杯,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全心留意着身后那一桌客人的对话。
“今日过来时,怎么东边那一带戒严了?害得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啧啧,这你都不知道?今天是保国公的周年,蓝家的那一位要出来拜祭呗。”
“辅国将军也去了快三年了吧?原本以为保国公一辞世,蓝家必是要败落的,谁晓得反而比之前更煊赫了。”
“那有什么稀奇,你自己扳着指头数数,朝堂上他蓝家的人有多少?只要那一位还受宠,蓝家就倒不了。”
“蓝家一向是韬光养晦的,没想到自从这蓝玉庭入宫之后,倒是大鸣大放起来。”
“不过是仗着皇上宠他罢了,要不是……”说话的人忽然顿住。
寂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有一人道:“说到受宠,不是还有一个人比蓝家那一位更受宠么?”
另一人不屑地啧啧道:“堂堂的榜眼,说起来也是极有才干的人物,却靠皮相做进身之阶……有辱斯文啊!”
“有才干又如何?短短三年时间,就从起居舍人升到中书侍郎,光靠才干,哪里有这么容易?”
“别说他了,那何岳不也是一样?二十七八了还不肯成亲,听说府里连个侍妾也没有,与当年清王的境况很有几分相似呢。”
“要按武皇帝留下的规矩,这两个人怎么受宠都没戏。”
“呵呵,今上又何曾把武皇帝的规矩放在心里?若真是照武皇帝的规矩,蓝家也成不了这京城的第一世家了。况且,入宫又有什么好处,反不如在朝堂上自在啊。”
那几个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锦袍男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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