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住着一条龙

　　一切人类，一切人生，说到底，都在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下活着。

　　xxx年xx月xx日，港口黑手党干部候补令医疗日程记录：

　　经过连续多日的观察治疗，对于令先生目前的症状我们怀疑是双重人格的可能性极高，但这种精神状态在逐渐好转，人格间的替换也没有明显的触发机制。然而在某些能够刺激到他情绪或是过于安静的环境中仍然能观察到令先生语言以及动作风格的改变。

　　至于是否会旧病复发，我们的建议是持续保持关注，尽可能让他保持平和的心态，避免独处。

　　——不知名港/黑医疗部成员。

　　漫天飞舞的粗粝沙尘，灰色的天空，大漠中矗立的城池，记忆里的画面一点点如书页翻动，仿佛闭上眼就能伸手触碰到身前如刀割般吹过的风。

　　只有那样的风才能如此吧，即使离开了，也能时时吹入梦来。长风吹彻，不如春风来得温暖。

　　“逍遥而起，一纸醉梦，杖定山河无人颂。”＊

　　嘴里不自觉地冒出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诗句，配上怪异的语调，在空旷的室内悠悠回荡。

　　“一无所知的快乐，与知晓却无力改变，究竟何者更加不幸呢？”

　　双眼直视着窗外的天空，蓝眸倒映出虚空流逝的岁月。

　　“是梦吗？是谁的梦？”

　　我的？我又是谁？

　　所谓的前世，究竟是令的一场梦，还是前世的我在梦中变成了令呢？

　　喃喃呓语，模糊不清。

　　“我……我是……谁？”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如同被吹拂的火焰一样摇摆不定，“逍遥……额……”

　　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上。

　　“啊！”令吓得一个激灵，蹿起来差点撞到身后那人的下巴，“中也，干嘛吓我？”

　　“我哪有。”中也一脸无辜地松开手，“我可没有故意吓你。”

　　“你又在说些奇怪的话了，同化的效果还没解除吗？”

　　他复杂的眼神让令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暂时性的兽化而已，你有没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如果告诉他在遥远的泰拉大陆上，人类才是稀有动物，中也不会吓得灵魂出窍吧？要是我是个菲林或者菲迪亚，少不得给你来个甩尾漂移。

　　“好歹是太宰的异能，至少也要信任他一下吧？”令无奈地摊开双手，拨下手套展示出皮肤上已经开始消退的鳞片，“过程在倒退，角已经消失了，但是……”

　　打倒魔兽吉格之后，人间失格堪堪把他从异格的状态拉了回来，这才没有让他沦落到彻底变成一条龙，天空为被地为床。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中也和太宰将他牵绊在人间，可能他会从此与万物融为一体，真正的成为“逍遥”这一概念的化身吧。

　　但是同化中已经接收记忆的过程是不可逆的，被长达数千年的记忆碎片扑了一脸的结果，就是我这个才几十年的小菜鸡被完全淹没在了庞大的意识之中。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能被身边的人及时唤醒，但偶尔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会发生刚才那样的场景。

　　这是极度危险的，一旦梦境和现实在我心中不再有区别，我很有可能会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幻想之中。

　　好消息是，这样怀疑自我存在的次数在逐渐减少。

　　我呼出一口气，就当是交了次学费吧。唯一的变化就是我的刘海里面多了一簇白毛，看上去像是个挑染的不良少年。

　　坏消息是，我的状态还是有一些不对。不是指心理状态。

　　可能是异格暂时带来的副作用，五感变得比之前更加敏锐，对情绪的感知也更加直接。比如我现在就能察觉到中也加速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担忧。

　　最近一段时间处在树林之类的自然环境下这种情况会变得无法控制，以至于身体会本能地进行狩猎行为，然后等我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自己提着手里的猎物站在别人的门口，大多是我最熟悉的几个人。

　　这算什么，下意识对人类的关爱？

　　……得了吧，我又不是需要喂养幼崽的母兽。

　　大概是血脉里的潜意识觉得这种关爱还不够，早先只是小鸟或者啮齿类动物，过了几天就进化成了小型的兔子或者鱼类，前两天已经发展成了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在钢琴人的门口和他面面相觑，他的表情古怪得让我不想去回忆第二次。

　　暗杀王事件结束后旗会的几个家伙就顺利地离开了阴暗的地下室，依旧吵吵闹闹地聚会，顺带时不时戳一下伤得最重的傻瓜鸟的心——他肚子上的伤口还没拆线呢。

　　等到我抓着一只昏迷黑熊的爪子敲开首领的门，他才像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相关的几人紧急召唤到办公室开会。

　　“令君，这几天你好好地呆在办公室，在这种状态消失之前尽量减少单独出门的次数，简单的外勤任务交给你的下属。”

　　安全倒是其次，森鸥外主要是害怕下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恐龙或者猛犸象之类的史前动物。狩猎状态下的召唤使为了猎物搞不好能直接挖到中生代的地层去，再这样下去港口黑手党就要集齐地球上所有的物种，够开一个横滨动物园了。

　　不过这样是不是他就能坐收门票钱了？也不失为一个来钱的好方法，等局势稳定了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他想了想又叮嘱红叶和中也：“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就辛苦一下，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独处。目前还不清楚他迷失意识的后果，一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是，首领。”

　　会议结束后，我亦步亦趋地跟着红叶和中也回到办公室，头上阴云密布。

　　不情愿是肯定的。

　　虽然和中也同为红叶姐的直属部下，但我们的办公室并不在一起，哪怕在同一层楼里，只要还隔着门就可以视作个人空间。再加上安森亮和桃川这两位自己人，我可没少在办公室里干出格的事。

　　但森鸥外的命令让我不得不至少和他们中的一个待在一起，中也还好说，这个直肠子的家伙一般只会关心工作相关的事情。红叶姐可不一样，她是个非常注重礼节的人。从平日的举止言行就能看得出，她以前一定是大家闺秀出生，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何况她还是我的上司，万一一个不高兴扣我工资……这叫我还怎么敢在她面前不端正态度！

　　而且她好像特别喜欢看我面对她特别手足无措的样子，天知道我只是不擅长应付来自温柔女性的关心而已，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害羞！

　　痛苦面具.jpg

　　好在红叶姐可能察觉到了我的别扭心思，用同龄人在一起更加开心的理由把我塞给了中也，然后施施然离开了。

　　“好吧，看来这段时间我得和你形影不离了。”中也耸耸肩，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中也的办公室我不常来，毕竟平时我俩工作重合的部分很少，而且大部分都在外勤上，所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这间房间。

　　和我房间同样的布局，但是风格却迥然不同。工作区域内排列有致的文件，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桌面，还有玻璃陈列柜里摆放的各色宝石。透过休息室的门能看到内部的床、沙发和电视，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中也是个很注意整洁的人，而且可能有轻微的强迫症。

　　作为干部的直属部下，中也并不缺钱，但是他大概并不想去追求什么奢侈的装饰，因此整个房间的陈设都简单得吓人。唯一能证明他是个十六岁少年的证据，是塞进电视机旁储物柜里隐约露出一角的游戏手柄。

　　“一会儿让你的部下把东西都搬过来吧，这个柜子借你用。”他打开灯，指着角落的书柜说道，“下午我有任务，你得和我一起去。放心好了，我会看住你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沉稳的声音令人安心。

　　“中也真是的，感觉一下子就变得成熟了，稍微有点心动哦~”我故意逗他。

　　“哈？”果不其然，中也顿了一下，语调马上就活泼起来，“我只是怕你再拎着一只鹅半夜来找我！很吓人的好吗！”

　　“不喜欢吃鹅？那下次我换成牛怎么样？牛排配红酒很棒的！”

　　“嗯……牛排也不是不行……”于是我很顺利地把话题拐到了下班之后去吃什么上。

　　“令先生，中也大人。”桃川托着一叠文件敲门，“所有的报告都在这里了。”

　　“放我桌上吧。令，桌子我们一人一半好了。”中也准备挪动椅子让出一半桌面来。

　　我挥挥手让桃川把文件堆在矮几边，然后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没事中也，我在这里就好了，这样比较舒服。”

　　“啊，也行，随便你吧。”他看了看已经开始用昂贵的红木家具磨牙的桑桑，思考了一会儿，“桑桑是不是饿了？话说猫能吃狗粮吗？我上次好像买了一点。”

　　“不能……中也喜欢狗？”我有些稀奇地望向他。

　　中也握拳假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特别喜欢吧，但是如果有机会遇到一只可怜的小狗……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呜哇，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吧。

　　我看着中也闪闪发亮的蓝眼睛在心里默默吐槽。

　　桑桑则是玩累了之后就自动回到主人怀里开始打盹。

　　时间就这么在指针滴答声中渐渐流逝，一晃到了下午。

　　用力踩住不知死活的漏网之鱼，中也整理了一下因为剧烈动作有些歪斜的衣领，转头对着身后斜倚在红色机车上的少年挑了挑眉毛。然后他看着那个想要绕背偷袭的家伙被一尾巴直接抽飞，撞进垮塌的墙壁压了个严严实实。

　　“一会儿老地方？之前说好的……”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中也咂了下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耳边。

　　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就变了，最后定格在一种嫌弃又震怒的状态。

　　这让令对这通电话涉及的对象有了些许猜测。

　　果不其然，中也挂断电话后，先是吩咐完成任务的部下收拾东西回总部，然后放缓了语气对着令说道：“可惜，看来还不能休息。”

　　“是太宰的部下？发生什么事了？”

　　中也捏紧了手机，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啧，那只该死的青花鱼。他又被敌对势力抓走了。”

　　……

　　时间倒回两周前。

　　魏尔伦睁开了眼，眼神却没有聚焦。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片倒塌的高速公路高架旧址。视线里最后的景象是像尸体一样堆积起来的被破坏的基础材料、混凝土、铁线上的铁架、圆筒框架。

　　身体无法动弹，呼吸很浅，连再远一点的森林都看不见了。随着作为本体的奇点生命体的消失，维持生命的能量枯竭，心脏逐渐停止跳动。

　　魏尔伦静静地、平淡地躺在地上，等待生命中的最后几分钟过去。

　　出乎意料地，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寻求。

　　仅仅只是等待着。

　　心跳渐渐减弱了，他闭上了眼睛，心脏，意识……

　　消失了。

　　过了不知多久。

　　“……”

　　……我应该已经死了。

　　那现在还在胸膛中跳动的是什么？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是什么？

　　难道作为文字式的我也是有灵魂的吗？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保尔，保尔。”轻柔的呼唤从身边传来，“醒了吗？”

　　嘀的一声，按钮被按下的响动。

　　魏尔伦陷入了混乱，不是因为不知道身边的人是谁，而是因为太熟悉了。

　　“保尔，感觉怎么样？”令人怀念的声音。

　　魏尔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理来说对方不应该和自己在一个地方，当时自己应该已经把他和中也送走了。当对方进入他的视野后，他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尔蒂尔……你们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那人皱着眉，波浪一样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魏尔伦耳边。

　　阿尔蒂尔·兰波。

　　是把魏尔伦从研究所救出来的搭档，同时也是被魏尔伦背叛的对象。

　　“你是幻象吗，还是幽灵？是我的罪恶感所表现出来的死神吧，不然我不可能会看见你。你是想要诅咒我吗？”

　　“为什么这么想？”兰波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么平淡。

　　“因为那个时候我背叛了你，想要杀了你。因为这个原因发生了爆炸，你被卷入其中，失去了记忆，也不明白自己是谁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不对，你应该再愤怒一点！再怨恨一点！杀了我！对吧兰波！”魏尔伦躺在床上，蔚蓝色的眼睛仿佛带着怒火与憎恨。

　　他畏惧着对方的厌恶，因而选择先一步激怒兰波来撇清自己的感情。比起虚伪的抚慰，能在彻底对立的情况下死去，也是一种安心吧。

　　“恰恰相反，保尔。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我一直想帮助你，我也一直认为你在帮助我。”兰波把手放在魏尔伦的胸前，像在尝试触碰他的内心，“但是我做到的，不过是装作明白的男人的老一套的同情……只有道歉是无法被原谅的。”

　　魏尔伦一直认为自己身为非人类的孤独只有作为同类的中也和令才能理解。但事实上，却是魏尔伦封闭了自己，是他不再试图寻求别人的理解。

　　这才是兰波过去一直无法真正接近他的原因。所有的情感都被挡在了厚厚的壳外面，无法传递给魏尔伦。

　　沟通的缺失——成为两个人擦肩而过的裂缝。

　　魏尔伦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像个第一次被别人扯出自己世界，对着陌生的事物手足无措的孩子。

　　“幸好你还活着，保尔。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证明，正如我一直说的那样，你会好好地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什么？魏尔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一个死去的人要怎么产生幻觉呢？

　　有什么能够验证这番话的方法吗？

　　有，既然自己还活着，说明体内的特异点还没有消失，只要能发动异能力，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魏尔伦下意识握拳，像之前那样发动异能力。

　　失败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

　　“劝你还是别这样尝试的好。”从通往房间上层的楼梯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已经死了，魏尔伦。”

　　魏尔伦盯着那个身影，眼睛都不眨。

　　“兰波大哥，晚上好。”

　　“晚上好，令君。麻烦你了，魏尔伦的样子好像有些不对劲。”

　　来人一路摇摇晃晃走下扶梯，慢慢站到了魏尔伦的床前，一副半醉不醉的样子。长长的兽尾拖在身后。

　　是令，他的弟弟。世界上仅存的三个人工异能体生命之一。

　　“令……”魏尔伦不顾自己依然虚弱的身体，执意要坐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我已经死了，可是我现在……”

　　见多识广的暗杀王也被这种反反复复的拉扯搞糊涂了。

　　令看着他一脸懵懵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要是之前就能这么好说话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他拎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我给你解释一下好了，免得你什么也不知道。让我想想，就从你变成了魔兽吉格那里吧。”

　　“那之后我和中也打开了‘门’击败了吉格，而兰波在树林里找到了濒死的你。原本我们只能看着你因为能量耗尽死去，但是兰波执意说如果救不活你他就要自杀把自己变成特异点让你吸收。真是自由散漫的法国人，明明已经答应首领要继续卖命了。”

　　“令君……”兰波露出无奈的表情。魏尔伦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兰波。

　　“好在我有个足够聪明的师父，他曾经救过一个女孩……哦我应该叫她师姐。师姐的内脏因为车祸被摘除了，但是找不到可以移植的器官，所以师父用实体幻术代替内脏欺骗了师姐的身体，她就这么活了下来。”

　　魏尔伦好像理解了，“那么我现在就是……”

　　“对，你体内的特异点已经消耗完了，所以我才会说你死了。我用幻术能量代替特异点骗过了你的身体，让它以为能量还存在着，因此你才能维持住内脏的功能。但是本质上这些能量是和特异点不一样的，你要是想再拥有异能力就不可能了。”

　　“原来如此……”魏尔伦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能力而惊讶，“谢谢你，令。”

　　“别谢我，要谢就谢兰波大哥吧，是他不顾生命危险去树林里找你，也是他千辛万苦把你背回来的。要不是他一副想要和你殉情的样子……”

　　“令君！”

　　“啧……救你不代表我原谅你了，我还没忘记你把我打得有多惨呢。中也这段时间也不会来找你了，他还没消气。”

　　“阿尔蒂尔……”魏尔伦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皱着眉不说话了。

　　“对了，这里是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你们这段时间都必须待在这里。兰波大哥别看我，这是首领的命令。”

　　“你们在别人眼里可是已经死了的，尸体还是港口黑手党伪造的呢。这件事之后肯定会有政府的人来调查，如果不想被抓回去过那种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生活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呆着比较好。”

　　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该传达的我都说了，其他的你们也没有必要知道。就这样，我先回去了，哈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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