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彼方齐王被迫摇着个造反的大旗，邻居江州、梧州都督与闻氏半勾结半被迫举旗响应，大开府库招兵买马，共十二万兵力。继而挥军南下，占领宜州，壮大兵马。

　　齐王殿下成了傀儡，抱着媳妇儿哭一场后干脆闭门不出，以绝食作反抗，顺道暗中写了一封血书托人送去帝都，大骂叛贼无道，那一纸的泪哟，看得慕成直摇头。

　　这一番造反声势浩大，闻家几个主心骨早已在举旗时伙同朝廷中几个老相好举起时一溜烟逃走了。

　　造反浩浩荡荡，天子高座名堂。慕成似乎根本不将丞相造反一事放在眼里，在大臣拽惴惴不安商量如何平叛时，他透过额前旒珠扫一眼去了一小半臣子的大殿，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宰相叛逆。”当即点兵点将挥师南下平叛。

　　朝廷之事休题，话说小夭当日被那恶僧一刀毙命，形象十分惨状，小夭被吓裂胆儿，回宫后就害起病来，神气萎靡，形容憔悴。她向来重情义，待小夭尸体被敛后，拖着病体去往奚官局给她刻了碑。

　　纵往日对小夭有诸多不满，谢玄一到底对她还有几分情谊，命负责此事的人寻了块好地儿将她安葬了，给她家里也捎去几百两银子，隐瞒小夭死讯。

　　棺木打侧门拉走，阿玉目光呆滞，一脸悲怆之情。谢玄一暗暗叹了几口气，搂住她单薄的肩安慰道：“长胳膊拉不住短命鬼，这到底是她的命，节哀罢！”

　　此后，阿玉的病渐渐重了，谢玄一让她在房里歇息，不必到跟前伺候，且指派了一名婢子伺候她起居。

　　这超出奴才的本分，阿玉万不敢受，拖着病体去承恩殿磕头推辞，恰时皇帝也在，不欲让玄一为这点小事与她拉扯，大袖一挥让她安心受着，阿玉再不敢辞，惴惴出去了。

　　亲眼目睹小夭的死，两个女孩儿都被吓破了胆，谢玄一身身心稍强些，虽无病，却是三天两头夜半惊醒，渗了满头的汗。慕成见她眼下青青，神情微憔，便夜夜歇在承恩殿，如若午夜惊醒，他便将小小的她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哄孩子似的。

　　不消几月，有捷报传入京城，平叛顺利，除却主谋外，其余同伙逆贼尽数诛杀，傅将军驻兵安抚叛军，赵副将启程回京复命，齐王殿下一同跟着，一家五口人自囚于车，进京请罪。

　　捷报传来，朝野群臣战战兢兢，散朝回家后在夜深人静时将向日与闻家往来的书信及物件一盆火烧个干净，次日与家人说些诀别的话，骑马上朝去了。此次叛乱牵连甚广，闻氏家族及其同伙问斩于郊外，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一人，鲜艳血河染红了帝京半边天。

　　※※※

　　今年的雪下得极早，正值秋末冬初就已纷纷扬扬落了好几场。寒风卷着几片雪花呜呜咽咽在廊檐下来回打转，将檐下八角灯笼冻得直哆嗦。

　　彼时晌午时分，谢玄一蜷缩成一团裹在被窝里，目不转睛盯着金钩上垂下来的鎏金镂空香球看，手脚麻利的宫婢们取炉焚香，在各个角落罢了碳盆燃碳取暖，熏得殿内又暖又香，全然不同屋外寒色。

　　新蝉碰了盛热水的铜盆来跟前伺候，声音温顺恭敬：“娘娘是此刻洗漱，或是再等些时候？”

　　谢玄一懒洋洋打个哈欠起身，阿玉便挑开帘子替她穿衣，净面，随后扶至妆台前梳妆，她只需闲坐着，手一伸，便有人给她穿上华丽柔软的衣裙，套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镯。

　　妆毕，新蝉递来暖手的手炉，随即同阿玉拥着她转过屏风行至大殿，候在一旁的宫婢呈上午膳来：一碗面汤、一碟秘制酱菜、一碗鱼羹同烫好的羊奶。

　　坐落在半坡的落月殿，春时百花簇拥，秋时后山枫叶霜染，是极美的，只到冬季时便显得格外萧条，立在窗前放眼远眺，落目处云与山，上下一白。

　　偌大的殿里冷冷戚戚，只闻檐下朔风萧瑟。一个身形清瘦的女人黯然立在窗边，她着一袭素白衣裙，脸色比衣裙还白些，但发髻依旧打理得光滑体面，就如其人一般，纵然身处泥潭，也依旧保持着体面，这是溶于骨血的骄傲与尊严。

　　偌大的殿内不见一个伺候的仆人，全被打发到门外，不消他们伺候。凛冽的寒风刺得头皮发麻，一干太监婢女瑟瑟发抖，心中正苦不叫迭，眼前出现一双金丝墨色云靴，众人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弯腰大呼：“圣上万岁。”

　　他今日着一袭玄色对襟长袍，腰束玉带，面如冠玉，他径直推门而入，负手行至她身边立定，夫妻多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她。

　　两人这般立着，同看着窗外雨雪霏霏。沉默良久，闻静嘉开口，“臣妾这辈子唯独做错两件事。”

　　慕成微微侧目看她，并不搭话。闻静嘉继续道：“第一件事，心高气傲，没给程姑娘一隅容身之地；第二件事，就是嫁给陛下。”她转过身行礼，眉目平静，神色淡淡地：“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臣妾肯陛下赐白绫一条，臣妾死后，将臣妾葬于父母去处。”

　　慕成垂下眼睫，语气竟难得柔和了些，“你母亲，妹妹还在。”平心而论，将闻家连根拔除后，慕成对闻皇后的偏见与厌恶也随之烟消云散，倒是生出几分淡淡的愧疚。

　　昔年她咄咄逼走程念，程念离开皇宫后遇见容小侯爷，两人两情相悦，她对慕成的感情早已不复存在，后来容小侯死于回城途中，没过几年程念也随着去了。

　　慕成也并非对她念念不忘，只是年少时两人那段记忆过于美好，一生难得。况且 他真正厌恶的并非闻皇后本人，而是整个闻家的势力，两人的结合本就是一段被政治捆绑的孽缘。

　　“你母亲同妹妹晚些便来与你相会。天下之大，若你有想去的地方，朕安排。”这是他最后愿意做的最微不足道的补偿。闻皇后微微行礼：“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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