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龙的炼金公式

　　密林传说，南方属于魔神，北方属于天使。

　　沐浴在晨之天使庇护下的北方森林素来保持封禁，而即将开幕的春日祭典、蠢蠢欲动的山地公国，以及不知从何处传开的神子回归的流言，都让密林一族神经紧绷。

　　狼女最大的失误，就是认为问题仅止于此。

　　锁链一圈又一圈地飞旋，末端栓连的钢铁巨盾边缘生出利刃，将无数色彩斑斓吐信的毒蛇、连带着周遭树木都利落地切断。

　　瑞伊德旋身将老搭档抓回手里，扫视一圈源源不断扑来的蛇群，脸色逐渐阴沉。

　　那只新生的右手未经锻炼，皮肤娇嫩，掌心早已磨破出血，零星的血腥气飘散到鼻尖，却不能扰乱狼女引以为傲的嗅觉。

　　她在蛇潮的腥味里捕捉到了混沌的痕迹。

　　是单纯不幸的偶然？还是……某场阴谋其中相扣的一环？

　　毫无征兆的，蛇群疯狂的围剿忽而一滞，紧接着齐齐爆发出尖锐的嘶鸣，空气被切割，造成短暂的、叫人头晕目眩的静谧。

　　炼金术师捂住耳朵，踉跄地弯下腰，马上有附近的佣兵队员伸手试图搀扶，他在那些晃动的身影之间瞥见一抹流动的绿色，像是树干般粗壮，斑驳的阳光照在上面，衬出片片鳞甲精致的金属色泽。

　　“混沌的本质是传播无序，它们缺乏明确的个体意识，也鲜少有强弱尊卑之分。”

　　老师的教导不合时宜地浮现于脑海，炼金术师茫然抬头，望进一双裂孔形的蛇瞳。

　　“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不寻常的混沌生物，在同族中具备突出的支配地位。”回忆中的精灵温柔地说，“它们曾经属于秩序，只是因为种种理由——选择了堕落。”

　　风声呼啸，吹落炼金术师的兜帽。

　　堕落的羽蚺在眷属的战歌中舒展庞大修长的身躯，从参天大树的阴翳中探出头颅，脖颈处艳丽厚实的肉冠花一般绽开。

　　它朝身披白袍的年轻人咧开嘴，毒液自獠牙滴落，像要猎食，也像微笑。

　　这并非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羽蚺如今效忠的主人刚在大陆西端掀起一场痛快的狂欢，而那时它是栖身阴影的蛇，被高塔上的灵魂吸引，在触碰猎物前就被【王冠】之火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那滋味实在值得疯狂。羽蚺想。那么干净甜美，温驯接受命运的指引，与混沌的本质完全相悖，反而成了致命的迷人。

　　它在密林深处那座神殿的会晤上分享这次经历，蝎尾狮照旧打着瞌睡，武士心不在焉，只有总是似笑非笑的猫表达出兴趣。

　　“你可以把他抓来，让他唱歌给你听。”猫饶有兴致地提议，“唱点安眠曲，怎么样？”

　　羽蚺被这个提议深深打动了。

　　“天灾在上，”它叹息，“自从天上有了太阳和月亮，我就再没拥有过睡眠。”

　　此时此刻，机会就在眼前。

　　巨蚺亢奋地嘶声低吼，张开肉冠后方纤薄的羽毛，乘风而起朝它的猎物扑去。

　　那些迟钝的狼崽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它理所当然离猎物越来越近，心中期待着这只苍白小鸟的哀嚎，借此幻想安眠曲有多动人。

　　它确实听见了某个声音。

　　像狮子的吼叫回荡在冰雪山谷，或是划过苍空的鹰的清鸣，分明是居高临下的轻蔑，却又似被激怒一般发出威胁和警告。

　　【我的。】

　　【是我的。】

　　炼金术师睁大眼睛，因为脑海中一瞬间掠过的短促话语愣在原地。

　　一声脆响，躺在他口袋里的焦糊碎片裂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细缝。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对自他背后凭空浮现的纯白翅膀，羽尖锋利，骨骼强壮，大片绒毛蒲公英似的轻柔，将年轻人密不透风地收拢其中，仿佛拥抱一个漂浮的梦。

　　巨蚺与翅膀相撞，随后便是地动山摇。

　　炼金术师头痛欲裂，在时间的夹缝中艰难地转动思绪，他被那对翅膀保护得好极了，无从得知这一碰撞造成的冲击已将多少树木夷为平地、引来无数密林族的注意。

　　神树城外，一匹年幼的独角兽受到惊吓，扑棱起光翼慌乱地嘶鸣，被一旁的黑甲骑士眼疾手快搂住脖颈低声安抚。

　　“——阁下。”

　　骑士动作微滞，他戴着厚重的头盔，但站在他面前的密林族监察官还是清楚看到了，那对鲜红眼珠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滑到眼尾、透过盔甲间的缝隙瞥过来。

　　“职责所在，”监察官点头致意，“失陪。”

　　林间，尘烟踩着树木的尸骸跳舞。

　　不知过去多久，那对收拢的翅膀终于张开少许，雪白羽毛一根根失去光泽化为灰烬。

　　炼金术师只及看一眼满地的疮痍，便被身侧猛地伸来的一只手用力拽过去——

　　“别怕。”对方低声说。

　　是个从没听过的声音。

　　炼金术师被扯得失去平衡，撞上那人胸前的皮甲，还不慎碰到一把配在腰间的短刀。

　　陌生人身量很高，瘦而挺拔，典型的密林一族游侠打扮，披着深绿的短款斗篷，背后挂一把朴素的木弓，兜帽和衣领将脸遮得很严实，只看得见一双非常罕见的、平静而美丽的银色眼眸，让人联想到弥漫雾气的山湖、海天一线和雪峰顶的极光。

　　“跟我走。”游侠说，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炼金术师想拒绝，才发现对方拉着自己的手握得很紧，任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蓦的，游侠像是听见什么，抬头望着远处的某个方向，尖长的耳朵尖轻轻颤动，似是在探知风中的元素流向。

　　结果想来并不乐观，因为他很快就不再等待呆愣的炼金术师做出回应，只轻巧地将人抗到肩膀上，径直窜进密林奔跑起来。

　　炼金术师无处着力，本能地拽住陌生人飘在身后的斗篷后摆，眼看着那片林中废墟越来越远，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握住对方的手时，确实感受到了——

　　一枚烙印在掌心的，半月形的伤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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