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于景

　　纪淮兀自担心了一下午，可景界那边并没有做出半点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话照样说，甚至说的比以前还要多上了一点，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景界到底有没有看出他的心思成了一个谜，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不疏远自己厌恶自己，那他就还有机会。
　　具体有什么机会呢？纪淮不打算细想。有些东西就是要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才能让人心情愉悦，只有不知道被薄雾笼罩着的东西是什么，人才能在不安中拥有一份期待。

　　今天的晚饭如同前几个周天一样，只能暂时靠着面包充饥，想要吃饱还得等着放学回家。
　　晚自习下课后，纪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鼓起勇气邀请景界共进晚餐。
　　景界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纪淮心中一喜，面上却维持在微讶的程度，问：“你回家晚了没关系吗？”
　　“带着手机呢，发条微信说一声就行了。”景界说：“去不去？”
　　“去。”纪淮说：“你又安排好了是吗？”
　　“没。”景界说：“突发奇想。你想吃什么？”
　　“烧烤。”纪淮说：“烧烤配豆奶。”
　　景界笑了笑，抓起书包起身，“走。”

　　烧烤这种东西是小街必不可少的配置之一。
　　两人到小街一家比较正规的烧烤店里找了个空桌坐下，景界拿出手机跟家里报备，纪淮则跑去食材架子前选菜。
　　小街算不上多热闹的一条街，所以连带着本该在夜晚生意火爆的烧烤店也冷清起来，十张桌子算上他们也就只有三桌客人。
　　景界发好微信后也没动，在冷清的氛围中眯眼看着纪淮弯腰拿菜的背影。
　　这是一个很好的日记素材，但可惜纪淮说过画里得有他，这样一来，他就只能画他俩坐在一块儿边大口吃肉边大口喝豆奶的场景了。
　　还挺有生活气的。
　　景界想。哪天要不再跟纪淮去买一次菜吧，让生活气更浓烈一些。

　　纪淮这一串那一串的往盘子里扔，不知不觉就装了满满一盘子的肉。他想了想景界的饭量，刚缩回来的手又伸出去抓了一把牛肉堆到盘子里，生生堆出一个小尖顶来。
　　负责烧烤的小哥是见过世面的人，看着那满满一盘子肉并不觉得惊讶，淡定的接过盘子准备开烤。
　　纪淮想了想，问：“您这儿有蒜蓉茄子吗？”
　　“有的。”烧烤小哥点头，“要吗？”
　　“要。”纪淮点头，“一个就好。”
　　在烧烤小哥应声后纪淮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座位。

　　“你今天胃口挺好啊。”景界说：“我光看着那一盘子肉就饱了。”
　　“饱什么饱。”纪淮瞪他，“今天要是吃不完，谁都别想踏出店门。”
　　“能请场外援助吗？”景界真诚发问。
　　“不能。”纪淮说：“柳飞已经很累了，不要有事儿没事儿就叫他出来，他是个工具人吗？”
　　“他是啊。”景界乐了，“是兄弟就得有互当工具人的觉悟。”
　　“那你使唤我呗。”纪淮说：“你放开了吃，吃不完的我来。”
　　景界又笑了笑，“那我可得多吃点儿，不然把你撑死了我没地儿申冤去。”

　　纪淮那一盘子着实恐怖，烧烤小哥没办法一次性给全部烤完，便分了两拨。
　　第一批肉被端上桌时，景界就知道今天这顿不到十二点时吃不完的了。
　　也好，正好他有些问题想问纪淮。
　　比如……为什么纪淮整整一天都没有收到过家里的消息。

　　问题不是什么好问题。景界没敢张口就问，怕问过之后纪淮会吃不下东西。他耐心的等待着，直到第一批肉被吃得差不多，第二批肉刚刚端上来时，他才试探着叫了纪淮一声。
　　纪淮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闷了口豆奶，嗯了一声。
　　“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景界想来想去，还是这种开头方式最为平和。
　　“就随便过过呗。”纪淮说。
　　“一个人？”景界问。
　　“两个。”纪淮盯着玻璃杯中的豆奶，“初中那会儿我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景界是被关系不错的朋友骗过一次的人，几乎瞬间就察觉出“初中那会儿”这一用词的不简单。
　　“他后来是……”景界顿了顿，说：“去一中或者三中了？”
　　“没。”纪淮摇了摇头，目光还凝视在那杯豆奶上，“他自杀了。”
　　景界没想到问家庭能牵扯出旧友，更没想到旧友还能牵扯出人命。
　　“为、为什么？”景界声音有些干，端起杯子喝了口奶。
　　“抑郁吧。”纪淮说：“他一直都挺丧的，我也带他去找过心理医生，开了好多药，但后来还是……”

　　烧烤店里，倒数第二桌客人结账走了，整家店只剩下了两位学生和一个烧烤小哥。
　　店外的天已经黑透，小街上的路灯年久失修，在店外一闪一闪。
　　纪淮忽的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儿，他走前给我留了封信，说他虽无法选择出生，但好歹能选择如何死亡，他说他不后悔，说死亡是解脱。我虽然不太能感同身受吧，但这路是他自己选的，我除了尊重以外也没别的什么好说的。”
　　“这样啊……”景界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反正以前过生日就请他出去吃顿饭什么的，也没认真过过。”纪淮把话题带了回去，“你其实是想问我家里的事儿吧，我爸妈都挺忙的，没那么多闲功夫来给我过生日，能忙里偷闲想起这一茬的话就给我发个红包什么的，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景界顺着他的话重回正轨，“那你今天发财了没啊？”
　　“没。”纪淮唉了一声，“就我哥想起来给我发了个五块二的红包。”
　　“那你哥对你还挺上心的。”景界说。
　　“上心个锤子。”纪淮满腹怨念，“他就是在敷衍我，去年还给我发了个两块三毛三，气得我差点儿回去把他屋里那堆宝贝书给烧了。”
　　景界眼中染了些笑意，“你跟你哥关系挺好啊，我还以为豪门家的孩子都得成天勾心斗角争夺家业呢。”
　　“谁要跟他争啊。”纪淮说：“我又不爱搞那些东西，光听着就头疼，也就我哥那脾性能受得了。哎，不说那些了，我今天其实挺高兴的，算起来这得是我这么些年里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了吧。”
　　“你……”景界啧了一声，“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让人心疼呢。”
　　“那你就好好心疼心疼我呗。”纪淮伸脚碰了碰景界的鞋尖，“我老可怜了。”
　　“哎，心疼死了。”景界做作地捂住心口，眼睛瞅着纪淮，“哎，这小可怜儿。”
　　纪淮给景界脚上踹了个狠的，用一根木签子指着他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人这么欠呢？”
　　景界被他踹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脚往后缩了缩，面上却显出几分笑意来，“这不被你传染的么。”
　　“滚。”纪淮恶狠狠道。

　　两人最后还是没能把烤串吃完。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而明天还要上课，纪淮选择性的忘记了不吃完不准走的豪言壮语，让坐在一边儿玩手机的烧烤小哥帮他们打了包。
　　景界本来都把手机拿出来打算扫码了，纪淮一看见就怒了，指着他说：“还是不是哥们儿了？！”
　　景界没点头也没摇头，心中腹诽说谁想跟你做哥们儿。
　　纪淮继续道：“我富二代，我给钱。”
　　“行。”景界把手机揣回衣兜。
　　纪淮立刻扫码结了账，把打包袋递向景界，“喏。”
　　“你自个儿拿着吧。”景界没接，“明儿晚上你回去还能加个餐。”
　　纪淮也没再说什么，点头，“那行，你……路上小心点儿，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你也是。”

　　大晚上吃多了不太容易睡着，而这直接导致两人在第二天早晨迟了到。
　　不过没关系，周一升旗，前操场人多，他俩浑水摸鱼的一路从校门逆着人流冲到教室，一个走后门一个走前门，正好打了个照面。
　　纪淮哟了一声，说：“难得。”
　　“难得你大爷。”景界微喘着气，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哎！等我啊！”纪淮急了，直接把书包取下来往第一排不知道谁的桌上一扔，窜出门同景界一前一后的奔向前操场。

　　新的一周，胡洛在第一节课时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令人愉悦的消息。
　　从这周开始，他们周四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将会改成专业课，学校会有专门的老师针对不同专业的学生进行授课或者训练。
　　景界重点关注了一下美术生的去处，说是在教学楼六楼角落的一个教室。
　　说起来，上六楼的楼梯似乎一直都有铁门拦着，他在这学校呆了四年多，还从未见那铁门被打开过，自然而然的，他也从不知道教学楼六楼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到了周四那天，五班的美术生们拿起笔和纸，成群结队上了六楼。
　　尘封已久的铁门被打开，布满灰尘的走廊上有新鲜的鞋印与拖痕。
　　大家站在楼道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成天呆着的教学楼里竟然会有这样一片脏得让人不忍落脚的地方。
　　“这……”林文心抱着一包素描纸，面色复杂，“咱们楼里还有这么古老的地方呢？”
　　“怪渗人的。”梁思雨抱紧自己。
　　大家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对六楼的第一印象，然后才跟着地上的拖痕往走廊深处走。

　　纪淮抽了抽鼻子，对同样掉在队伍末尾的同桌说：“我感觉我闻到了一股霉味儿。”
　　“我感觉你的感觉没错。”景界微蹙着眉，对这上边的环境表示出十足十的排斥。
　　“是美术班的同学吧。”一道声音从前边儿拐角飘了出来。
　　走在队伍前头的人跟那道声音的主人一问一答了几句，然后大家就听那声音说：“这儿就是你们以后的教室了，今天先用半节课收拾打扫一下吧。”
　　还没有拐过拐角的纪淮一听这话就停了步子，连带着也挡住了景界的去路。
　　纪淮转身对景界说：“咱们要不跑了吧。”
　　景界对这地方嫌弃归嫌弃，但暂时没有旷课的打算，直接一掌把纪淮往拐角推了出去。
　　纪淮登时暴露在那老师的目光之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正好。”老师一见到这大高个儿，伸出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朗声道：“后边儿那高个儿男生进去把空调机上边儿的石膏拿下来一下，顺便拿帕子把空调顶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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