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所有

　　一个男人神色惊恐地扯了扯身旁之人的衣角，颤颤巍巍道：“老......老六，他......他莫不是傻了？”他内心忍不住想，鬼楼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人主动请求被卖进去？进去了那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因为那只会生不如死！

　　老六早已丧魂失魄，哪还能回答一旁男人的话。

　　瘪三愣了好半响，反应过来后，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但又十分克制。很快，他的脸上恢复了先前恐惧的神情。

　　他为难道：“我们接的是“幼女”的单，而您是......”瘪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他怯怯地抬了抬眸子，斟酌了一番，说：“少年仙人。”

　　随后又道：“‘货不对版’属交易中的大忌，还没等您进入鬼楼我们就得没命。我和兄弟们罪有应得，那是活该，可您......”

　　银纪对瘪三的一席话嗤之以鼻，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若诚心诚意为他人着想，就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了。

　　银纪右手一挥，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体等比例地缩小了，由少年样貌变成了稚嫩、幼小的孩童模样。

　　“她”身着白色襦裙，薄纱遮面，就这么站着，光华皎皎笼盖皓彩，万物无敢与之争辉。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仿佛甚远，虚渺得让人平添伤感。

　　极致的美，濒临窒息。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丁点儿的动静扰碎了眼前的美梦。

　　银纪自带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世间万物的目光，使其欲望靠近，甚至疯魔。

　　银纪对众人眼中毫不加以掩饰的“欲”生厌，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原来，还是做不到。

　　瘪三魔怔，露出痴迷的神情，语无伦次道：“......也......也不是非要这样。”

　　银纪没听明白，微微偏了偏脑袋。

　　瘪三恍惚间毫不留余力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瞬间清醒一半：“不、不是，我是说......我们、我们明天会将您送过去，鬼楼。”说完，他重重地晃了晃脑袋，以此保持自己尚存的可怜的一丝清明。

　　越美的东西，越是危险，一如眼前之人。

　　..

　　银纪传信给临落晗且给他传送了所处的位置，并和他解释了前因后果以及交代他与唯玥二人将戈二等人移交官府等事宜。

　　槎城失踪案暂告一段落。

　　“处理完此事，你们就可以回宗门了。”

　　“师叔......不一起吗？”

　　临落晗向来不露神色，但这次却难以忽略其微微蹙紧的俊眉。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那处理完了，师叔就回宗门吗？

　　临落晗没有问出声。

　　因为，可笑的，他知道答案。

　　..

　　后面的事情涉及世说新语，银纪不想临落晗和唯玥参与进来，所以选择传信给临落晗而不是唯玥。若是自己那小徒弟，软硬无施，定会追到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也被称作二九之地、万象楼、鬼楼......

　　二九之地，上九层，下九层。

　　上九层经营着光鲜亮丽的体面买卖，下九层则是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而人界更喜欢称之为“鬼楼”，因为......进去的无论是人是鬼，出来的都是鬼。

　　现今，世说新语早已易主，皆是不可控，故而，银纪绝不会让临落晗和唯玥冒险。若可以，他也不想踏足，但是，诺年自己必须救！

　　银纪将戈二等人困束在这片林间，等临落晗和唯玥前来处置，而他单单选了瘪三一人作为卖主，将自己卖到世说新语。原因很简单，瘪三头脑还算清醒，不会坏了自己的计划。

　　一切如计划行事，银纪被囚困在牢笼里随马车进入无妄之禁。

　　跨越地界之际，他便被冻得缩了缩。本就体寒的他，又没有斗篷在身，而常年落雪的无妄之禁，他又怎能熬得住？

　　银纪的身体缩成一团，他佯装恐惧与害怕，倒不用他刻意地哆嗦着身子，这天气就帮了他的大忙。

　　一路上，即使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依旧吸引着各界“蚊蝇鼠蟑”的注意，甚至马车刚进入无妄之禁地界时，就已经引来了一群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的惦记。他们扒拉在囚笼旁，随了一路，而且这个队伍还在不断地壮大。

　　银纪蜷缩在偌大的囚笼的中央，身体抑制不住轻微地颤栗着，像一位跌落神坛，坠入深渊的神明。

　　然而，世人最爱看“神”的坠落[1]。

　　..

　　玉尘漫天，四野苍茫。

　　悲喜不通，无人同泣。

　　..

　　银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破碎感挑起了一众看客变态的摧毁欲。

　　他们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揉碎他，欺负他，弄哭他，甚至是——弄“坏”他！

　　有人禁不住赞叹：“世间怎会有如此尤物！”

　　一个纵欲过度的七老八十的好色老头附声：“这小妮子仅是裹在一袭白色的襦裙之下就足以撩拨我，这可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管用！”说完，他竟猥琐地笑了起来。

　　“看样子是要被卖到‘世说新语’的新货。”

　　“哈哈，有这小妮子哭的了。”

　　“暴殄天物，老子也想加入。”

　　“我倒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能让我在一旁观赏观赏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哈哈哈......”

　　“且慢！”

　　一位公子哥拦住瘪三的去路，自信开口道：“卖主，这小妮子卖给我如何？价格随你定！”

　　瘪三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说他毫不动容，那是假的。他转头看向银纪，银纪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天真、弱小、纯洁......瘪三的犹豫在这一刻不复存在。

　　他......还不想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瘪三回过头，对来人讥讽道：“你的出价能高过‘鬼楼’？”随后，他轻笑一声，不客气说：“即使能，那也请到‘鬼楼’竞拍！”

　　“驾！”

　　拦车的公子哥险险避开，摔倒在一旁，围拢上来的赏“花”者也有不少人被甩飞在侧。

　　然而，瘪三则不管不顾，驾着马车在无妄之禁疾驰。

　　他必须尽快的将这“罗刹”送进鬼楼，这样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可惜这人不能直接送至鬼楼，而是要先送到“消玉楼”，不过这也没关系，进入消玉楼也算半只脚踏进了鬼楼。

　　虽说瘪三与鬼楼交易多年，但他从未进入过鬼楼。不是他不想进去见识一番大世面，而是他没有资格入楼。

　　鬼楼可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入楼资格需要衡量四项标准：一、家世；二、钱财；三、修为；四、权利。

　　只有达到四项要求才能获得初步的入楼名额，从而进入到鬼楼进行买卖或交易。

　　入楼者皆是各界的名门望族，他们不仅家世显赫、家底丰厚，更是修为大能者，同时，位于权利的顶端。

　　所以，入楼资格不仅仅是一张入场券，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和彰显。

　　就“钱财”这一项，瘪三就远远达不到要求，更别提其他三项了。所以，于瘪三而言，鬼楼是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梦”。

　　他每次与鬼楼交易都只是将商品送到消玉楼，消玉楼会根据商品的品相给卖主相应的佣金报酬。

　　好的商品，几世不用愁吃穿用度，就算是次一点的商品，也够存个小钱。

　　于是，很多人都盯上了这条赚快钱的门路，为了钱，买卖亲生子女的也比比皆是。

　　是以，你看不见黑暗，不代表这世间就没有黑暗，许多人甚至是清醒地堕入其中。

　　..

　　与众多商品一样，银纪所乘坐的囚车被驶入了消玉楼。

　　消玉楼不是他第一次来，确切地说是第二次。

　　银纪耳旁充斥着无尽的哭泣声，还不待他坐起身子观察四周环境，一奴仆便对着瘪三打趣道：“小瘪三儿，这品相，你哪里找的？走狗屎运了吧！”

　　消玉楼的背后是鬼楼，韩闳狗仗人势惯了，瘪三也不敢对他怎么样。瘪三整理好思绪，笑脸相迎道：“闳哥......说的对！说的对！”

　　韩闳不再理会瘪三，心情甚好的将目光投向囚笼里的银纪：“呦，这小白兔不会吓破胆了吧？”

　　他拿起木棍随意敲击了两下牢笼，舌头顶着牙齿，发出“啧啧啧”的声音，逗弄起银纪来：“动动，动动。”

　　银纪现在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他哆哆嗦嗦地撑起上半身，抱着膝盖慢慢畏缩在角落里，双眼警惕地盯着韩闳，眸中尽显恐惧。

　　韩闳本欲恶趣味的再逗逗他，但在看到银纪露出的半张脸时，一切动作与想法都随之停止。

　　瘪三在一旁见韩闳久久没有声息，仿佛被时间定格住，他忍不住凑了上去：“闳......哥？”见韩闳没有回应，提高了些声量：“闳哥！”

　　韩闳回魂，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我去请楼主！”

　　他直接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瘪三。

　　俄顷，一个手握精致小折扇，仪态婀娜、千娇百媚的女人进入银纪的视野。她摇曳生姿，身后随了六名奴仆，韩闳则在一旁讨好般地陪着笑。

　　女人将手中折扇打开轻轻抵着鼻尖，故作姿态，妖娆地扭动着她姣好的身段，笑得柔情似水：“不哭不闹的，你倒是第一个。仔细一瞧，还真是难得一遇的极品。”

　　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听得人全身酥麻发软。

　　她注意到银纪脸上的面纱后，眼神变得犀利，语气瞬间不悦：“就不知道这面纱下的脸......是不是也一样！”

　　女人命令道：“小妮子，把面纱摘下来。”

　　银纪注视着女人，没有要动的意思。

　　女人见状，觉得甚是有趣。她嘴角一勾，随之向身后侧头，眼神居高临下俯视着众生：“将她的面纱......撕下来！”话落，嘴角上的微笑却还挂着。

　　女人这话是对身后的六名奴仆说的，他们立马会意，随即便要上前抓人，欲靠蛮力让银纪就范。

　　“呵。”银纪冷笑一声。

　　闻言，众人皆是一怔。

　　上前的奴仆顿住了脚步，他们不寒而栗，目目相觑，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连银纪面前傲视着他的女人，这会儿也从心底里升起了些惶惶不安。

　　她不解，不就一初生的牛犊，却让她感觉到了——恐惧！

　　空气凝结，周遭死寂。

　　奴仆齐刷刷地看向女人，似在询问他们的搂主接下来怎么办。女人原本静若止水的脸被蹙着的柳叶眉搅动，她竟被一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妮子给唬住，真是失了她珋升“口蜜腹剑”的名号。

　　珋升脸上没了惯有的笑容，闹小脾气般地用翘臀挤开一众奴仆。然后，扇子随手一挥，牢笼上的链锁当即掉落。她面无表情，严肃道：“你们把她架住，我亲自来！”

　　我就不信你这面纱我还摘不下来了？

　　奴仆遵循命令将银纪从囚笼里“请”出来。

　　银纪不喜外人近身，更别说碰触，当即打断道：“不用，我自己来。”

　　银纪于珋升跟前站立，他一改先前的畏怯，取而代之的是无畏。

　　珋升伸手就要扯下他脸上的面纱，他却似笑非笑地启唇道：“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珋升的手停在半空中，此刻，她也不确定了。她姗姗收回手，眯了眯眼，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银纪笑得浅浅，像白玉兰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我这面纱，只有拍得我的主人才能摘。你若是摘了，我便让他......杀了你！”

　　众人寒毛直竖，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瘆人的微笑，还是出自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女孩。还有，她口中的杀人就如玩耍一样轻松，太变态了！

　　珋升不吃她狐假虎威的这一套：“你这任人宰割的小妮子，口气倒是不小！”

　　“是吗？”银纪莞尔一笑。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是觉得......无人会竞拍我？还是觉得，出入世说新语的各界众人的身份地位不够尊贵？亦或是觉得......他们不敢杀你一个区区的消玉楼的楼主！”

　　珋升看着银纪弯弯的眉眼，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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