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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榆树扛着一袋小米回到头屯,这家人家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吃饭的时候才热闹呢。六个孩子像一帮小狼,三个大人都只顾看着孩子们吃。你要盛饭,他要喝水,把淑琴折腾得屁股沾不到炕。等到孩子们都吃完了,三个大人才得闲上桌吃饭。田顺依旧靠在炕墙上。榆树已经不外道了,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淑琴靠着田顺侧身坐在炕沿上。
田顺的心情明显好转,脸上有了笑模样,话也多了。他问榆树:“大哥,事情办得咋样了?”
“有点儿眉目了。”榆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放在饭桌上,说,“淑琴,你把这些钱先经管好。”
“呀!这么多钱,是从哪弄的?”淑琴又惊又喜,筷子抖抖的去给榆树夹菜。
榆树笑呵呵地把两次制伏常富的事说了一遍。听得田顺和淑琴精神振奋。已经吃完饭的孩子们也都被吸引过来。柳毛、钱儿和雪儿拍手叫好。大柱二柱不知道是啥事,别人拍手,他们也拍手。
榆树说:“本来我没想抄他的赌资,心里一想,我们大人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都饿着肚子,他们倒好,非赌既嫖,挥金如土,不如把这些钱弄回来养活我们的孩子。”
淑琴又给榆树盛了一碗饭,双手递过去。
榆树接过饭碗,对淑琴说:“你赶紧把这些钱放起来,看来外人。”
田顺说:“大哥,别给淑琴这么多,你自己留起来一些。”
榆树哈哈笑着说:“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有钱大伙花,自己攒不下钱。再说了,田顺是我兄弟,这也是我的家。你们就别外道了,麻溜把钱收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咱现在可以拿出一点儿钱给田顺兄弟买个轮椅,省得整天躺着。”
田顺闷头往嘴里拨拉饭,两颗豆大的泪滴掉在饭碗里。
淑琴双手哆哆嗦嗦地把钱捋好,找了一块破布包起来,在屋地转了一圈,没找到可以藏钱的地方。
田顺说:“给我吧!”他从淑琴手里接过钱,塞进自己靠着的枕头里。他把钱放好,回过头来对榆树说:“大哥,我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榆树说:“如果有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兄弟。”
田顺说:“唉!我是个废物了,要不然这回救李哥李嫂我好歹也能帮把手。下一步大哥打算怎么办?”
榆树说:“常富这个龟孙子蹲在北关警防大队不出来,我先让他消停两天,我要杀鸡吓猴。”
淑琴问:“杀哪个鸡?”
榆树笑着说:“当然是狗汉奸。”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榆树这样的人怎么会交上小黑于这种蝇营狗苟的朋友呢?
这话得从头说起。
满洲国时实施保甲制。每区为一保,有一名保长,一名副保长。头屯、二屯和城西屯为一个区,保长在头屯,副保长在城西屯。每村为一甲,有甲长和副甲长各一人。每十户为一牌,设一个牌长。保甲制明文规定:所属牌内一人犯罪,警察署对违法者所属牌内各家一律处罚,并课以连坐金。
按说,这牌长是最没意思的“官”,可是小黑于却不以为然。别看小黑于是个街边二溜子,却挖空心思想当官。甲长副甲长没当上,牌长也是长。他们这一牌里有个人姓黑,外号大老黑。长的五大三粗,眼看着大老黑是牌长的不二人选。为了当牌长,小黑于使上坏了。他把甲长家栓在甸子里的大奶羊悄悄牵走了,在野外把羊杀了,羊皮羊肉能卖的都卖了,却把羊下水扔进了大老黑家的茅坑里。甲长家的奶羊丢了,撒开人马出去找,结果在大老黑家的茅坑里找到了羊下水,于是两家闹得半红脸。
还有更可气的事。大老黑家养了一帮鹅。每天都要放出去。小黑于趁人不注意,把这帮鹅撵进了副甲长家的白菜地。这群鹅在白菜地撒着欢吃白菜,吃饱了也不回家,就趴在白菜地里过夜,第二天接着吃白菜,一连三天没回家。大老黑家丢了一群鹅,也是满世界地找。大老黑怀疑是甲长报负他,两口子围着甲长家转悠着找鹅毛。
甲长的老婆气不过,出来骂杂:“臭不要脸的,你家丢大鹅到我家来寻摸啥?”
大老黑的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接上了话茬,于是两家老娘们吵了起来。
正吵着呢,副甲长赶着一群大鹅过来了,对甲长老婆说:“嫂子,别吵了,今天咱们吃大鹅。”
大老黑一看,正是他家的一群鹅。
副甲长说:“大老黑,你是要鹅呢还是赔我白菜?我那一大片白菜地全让你这帮鹅给平了。”
结果,大老黑家的这帮鹅全让甲长和副甲长两家给杀吃肉了。这还不算,到了秋后,大老黑还赔了副甲长家两马车白菜。
得罪了甲长和副甲长,这个牌长,大老黑自然当不成。于是小黑于毛遂自荐当上了牌长。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黑于使坏的事不知道怎么就让大老黑知道了。有一天,小黑于一个人要进铁骊县城,离城门不远,让大老黑和大老黑的兄弟给堵住了。这哥俩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了,都是胳膊粗力气大,把小黑于一顿胖揍。揍完了还不解气,大老黑的弟弟还往跪在地上的小黑于脸上撒尿。
正巧,榆树打这经过,一看,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就过来打抱不平。大老黑哥俩见有人挡横,也不解释,一来二去动起手来。他们哪是榆树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让榆树给打服了。
大老黑哥俩走了以后,小黑于对榆树说:“大老黑专门给日本人溜须舔腚,仗着胳膊粗力气大,谁不服他他就欺负谁。”
榆树说:“以后我罩着你,我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
就这样,小黑于认下一个音同字不同的“一家子”大哥。他在二屯张扬,他的大哥榆大疙瘩有多么多么厉害。他和榆树走动频繁,这事全屯子的人都知道。大老黑哥俩领教了榆树的厉害,再也不敢惹小黑于。
小黑于咋也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榆大疙瘩杀了日本人,袭击警防所,被日本人缉拿悬赏。大老黑直接到警察署把小黑于给告了,说他和榆大疙瘩是一伙的。警察署把小黑于逮了去,没用审小黑于就都招了,满口应承帮着警察抓榆大疙瘩,这才有了上次在二屯,小黑于把榆树骗到家里,然后跑去报告警察的事。
小黑于把榆树出卖了,结果让榆树跑了,这事让小黑于心惊胆战了好多天,见榆树没有来找他麻烦,胆子又壮了起来。没承想吕大麻子又找上了他,把他安插到张家湾当奸细。
小黑于在张家湾一下子害死了几十口人。他害怕抗联的人来找他报仇,更害怕榆大疙瘩寻他算帐,惶惶如惊弓之鸟,家也不敢回,整天东躲西藏。他不敢回家,他老婆倒欢儿起来了,把个野汉子直接招到家来。小黑于原本对自己的老婆就不放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绿帽子扣到了自己头上。他光听说老婆找了野汉子,并不知道野汉子是谁。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黑于悄悄溜回二屯,想要捉奸在手,讹俩钱花。他像做贼似的东瞅瞅西看看,一有风吹草动便停下来支楞起耳朵听动静。他走近自己家的大门口,没有贸然闯进院子,先蹲在杖子根上观察了一阵子。院里院外没有啥动静。他好久没有在这个家里安安稳稳地过夜了,到了家门口,竟然生出几分依恋。千好万好不如家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老婆好像还没有睡,屋里还点着油灯,窗户上挂着窗帘。他心里暗骂,“败家娘们儿,这么晚了还点灯熬油,明晃晃地和野汉子睡在一起不嫌害臊!”他像幽灵似的来到窗户底下。隔着窗户纸,听见屋里像小火车头似的有人呼哧呼哧喘粗气。小黑于脑瓜门儿一热,嗖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去拉门。房门上了栓,他拉了两下没拉动。他又去拍窗户框,把窗户框拍得震天响。过了好一会儿,他老婆才赖赖叽叽出来开门。
“你这是干啥?弄得惊天动地的,你也不怕把榆大疙瘩招来。”小黑于的老婆披着衣服,没好气地说。
“你说我回来干啥?”小黑于一把将老婆搡到一边,扑腾扑腾往屋里走,经过锅台,顺手抄起一把菜刀。
他一进里屋,立刻傻眼了,大老黑盘腿大坐地坐在他家的炕头上。小黑于是举着菜刀进的屋,“梆当”一声把菜刀砍在炕沿上,高声喊:“给钱!”
大老黑一看小黑于竟然敢动菜刀,骂道:“我给你个××!”他跳下地,摁倒了小黑于,劈嚓叭嚓,不分屁股还是脑袋一顿暴揍。
这天晚上,榆树要杀鸡吓猴拿小黑于开刀,这个时候他也来了。小黑于从前院来,榆树从后院进来,所以两个人没有碰到一块。榆树在后窗下也看到了屋里的两个人在炕上翻滚,原本以为是小黑于两口子在□□。他不想伤害小黑于的老婆和孩子,更不想把小黑于杀死在女人身上,于是蹲在后窗下等着。他心里骂道:“妈的,该死的小黑于,死到临头还气我,以为你有老婆我没有老婆,我今天成全你,等你快活完了再杀你。”
榆树蹲在后墙根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小黑于弄出来。在女人和孩子面前,榆树下不了手。突然前院有了动静。先是小黑于拽门,然后拍窗户框,接着小黑于媳妇开门,小黑于扑腾扑腾进了屋。榆树乐了,心想,多亏没早下手,要是早下手还把人杀错了。榆树从房后转到房前,听着屋里的动静,等待屋里的野汉子被打走以后再伺机杀掉小黑于。
他听见小黑于的老婆在喊:“你个挨千刀的,你拿菜刀干啥?”又听见菜刀砍木头的声音,接着是两个男人撕打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打谁,只听见咚咚地捶脊梁骨的声音,还夹杂着唉呀唉呀的叫声。渐渐地撕打的声音平息了,看来胜负已分,其中的一个已经认怂了,紧接着传来几声扇嘴巴子的脆响。
榆树知道屋里已见分晓,马上就会有人出来了。他悄悄闪到房山头的黑影里。
果然,房门开了,一个人被搡了出来。
榆树一看,被打出来的竟然是小黑于。
小黑于趔趔跄跄从屋里出来,嘴里还在发狠:“你等着!我干不过你,我找吕大队长去,让他派人来收拾你。”
榆树心里偷着乐:这个损货,活该!该着你的死期到了。
榆树从后面跟过去,一把薅住了小黑于的袄领子。
小黑于还以为是屋里的大老黑不依不饶又追出来了,低声下气地说:“大哥,你还没打够哇!我是说说气话,你看我敢吗?”
“你这条狗,有奶就是娘,还有啥不敢的?”
小黑于一听是榆树的声音,立刻吓傻了。
榆树用脚踩住小黑于的脚脖子,稍一用力,小黑于便跪在了地上。榆树又一用力,喀吧一声,小黑于的脚脖子断了,瘫在地上动不得。
“大哥,饶我这条狗命吧!一笔写不出两个于。”
“谁和你是一个于?当初我对你实心实意,你为了领赏钱出卖我,我还没找你算帐。这回,张家湾的乡亲们和你无冤无仇,你眼都不眨就害死了几十口,让我怎么饶你。”
“大哥,你又不是抗联的人,你管这事干啥?”
“我不是抗联的人,但我是中国人。况且张家湾被害的人里还有我的磕头大哥,我岂能容你!”
小黑于自知死罪难逃,放开喉咙喊:“抓红胡子!抓榆大疙瘩!”
榆树照着小黑于的后脊梁骨踩下去。小黑于立刻趴在地上。榆树的脚一用力。小黑于腿一蹬,一命呜呼!
弄死了小黑于,榆树出了一口恶气。他仰望苍天,叫道:“白桦大哥,张家湾的乡亲们,我替你们收拾了小黑于,等我救出二哥二嫂,我再找吕大麻子算帐!”
榆树摸着黑往头屯走,心里又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常富的事。突然想起小黑于临死的时候喊他红胡子,心想,既然把我当红胡子,我就用红胡子的办法,绑他常富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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