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国度

　　十二月中旬，C市断崖式降温，凛冬已至。

　　永森W静吧内圣诞氛围浓郁，暖气十足。容川和江尉铭两人脱了外套在吧台闲聊，谈论今年圣诞节去哪过，去年圣诞韦凝一连好几个案子开庭，江尉铭委屈巴巴自己买个圣诞树放家里解闷，他忘了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一日回来圣诞树被玩具车撞倒，上面的装饰被他小儿子拆了个彻底。容川去年跟商榆去了香港，今年打算在家陪儿子父母。Jennifer出现在吧台时，两人调侃她与李正东分分合合，今年准备去哪，Jennifer兴趣不佳，给两位开好啤酒后说道，别提了，还圣诞呢，顾森找不到，跨年都不好跨。

　　两人一听，心照不宣笑了。这时，门外袁颖超开来那辆黑色路虎，车上下来西装革履的顾原森，一看就是从永森下来，他真是一位无可挑剔的老板。

　　是不是也是一位无可挑剔的情人，有待考究。

　　顾原森松了松领带径直走过，通往五楼的电梯打开，他进去后按了楼层，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容川和江尉铭心不甘情不愿跟上去。

　　酒吧新来的小姑娘在吧台擦杯子，她问：“为什么小江总和容总要上去，老板明明没叫他们啊。”

　　Jennifer专注于电脑中的数字，扶了下眼镜头也不抬：“等叫的时候就晚了。”

　　小姑娘还是不明白，举着杯子对着灯照，疑惑道：“老板很凶么，我觉得老板挺不错的，是我见过最帅的一位老板。”

　　Jennifer闻言停住键盘上敲字的手，看向她，摇摇头可惜道：“得，又是一个被表象所迷惑的，罪恶。”

　　小姑娘笑嘻嘻凑过来，好奇问：“姐，为什么他们不愿意上去呀，老板在酒吧也会训人么？”

　　“哼，比训人还可怕。”Jennifer继续敲字。

　　“……”

　　见半天没动静，Jennifer转过头去，看小姑娘一脸被吓到的神情就知道想歪了。

　　Jennifer失笑：“瞎想什么呢，快把那酒拿上去。”

　　“这瓶么？”

　　“对。”

　　“老板要这瓶？”

　　“等……”

　　“等要的时候就晚了。”小姑娘笑着抢答。

　　Jennifer文件轻敲一下她额头，满意：“快去吧。”

　　刚出吧台没几步，回过头来又道，带几瓶啤酒上去，那酒只有老板一个人喝。说完，接通李正东电话，第一句就听他愤怒的咆哮——“老婆我真是想死，那死丫头到底死哪里去了！！！”

　　小姑娘送酒刚进五楼包间，容川和江尉铭的视线双双望过来，她机灵可爱，没敢说话，眼神示意酒放在哪，江尉铭指指他面前的位置，意思是放下就好。容川伸手，将她另一只手上的三瓶啤酒接过来，眼神笑笑谢谢她。

　　小姑娘笑得眼尾弯弯，摇摇头，下一刻陡然与沙发上一直躺着的顾原森对视上，她一愣，连眨眼睛也忘了。那男人刚才在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睁开眼，这一眼简直罪孽深重，瞬间包厢内所有光亮都被吸进去，杂糅出最神秘的隐幽。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森森回来了，月牙弯弯的笑脸叫他失了魂。定眼一看才知道不是，失望地又闭上眼睛。

　　小姑娘最后怎么出来的也忘了，在电梯口发了好久的怔，Jennifer过去叫她时，她脱口就问，老板离过婚啦？

　　Jennifer点点头，这在永森不是秘密。

　　小姑娘同她一起往前走，说不对啊，老板这样的都有女人要跟他离婚，亏大了吧。

　　Jennifer笑出来，说你才多大，二十多岁的姑娘懂什么，有一种男人叫只可远观不可近看，要命的。

　　小姑娘听后笑了笑，心想，是挺要命的。

　　她走后，Jennifer在原地感慨，顾原森最不缺仰慕，想必顾森是认清了现实才没办法抉择，不知道喜欢他干什么，比起那种上位者习惯性的俯视，还是李正东这种庸俗的男人有血有肉，可爱得多。

　　不过顾森还是赶紧出现吧，不能她的男人失意，叫自己的男人找得昏天黑地。

　　万恶的资本啊……

　　同时在内心痛斥资本的还有楼上的容川，商榆打电话来了，他小小声接起来，听到对面他老婆问他几点回来吃饭，饭都做好了，还听到他儿子咿咿呀呀叫他爸爸的声音，他万分艰难挂断了电话，回头望一眼闭目养神的顾原森，哀怨无比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江尉铭跷着二郎腿，刷着他老婆韦凝更新的朋友圈，一堆卷宗的桌子上，他老婆带着个黑框眼镜，两眼无神地比个耶，配文“他娘的他锤子的姥姥，终于结束了。”江尉铭心疼极了，赶紧点赞评论“可爱的老婆辛苦了，老公么么哒。”

　　下一刻韦凝的电话打来，与照片里迥然不同的兴奋欢呼，她喊老公老公，我案子完结了，咱们去哪过圣诞呀？

　　江尉铭赶紧压住手机话筒，瞟了眼顾原森的位置，起身出去接电话。容川眼睁睁看着他出去，懊恼刚才自己怎么跟傻子一样，不知道回避，他摸着手机心中凄凄呐喊老婆，儿子！

　　江尉铭在外面说，还圣诞呢，今晚都不一定能回来。

　　韦凝问怎么了？

　　江尉铭埋怨，还不是顾森，年纪轻轻玩什么消失，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

　　韦凝说还没找到？不对啊，她不是去钓鱼了么？

　　江尉铭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韦凝立马发个朋友圈截图过来，商商的朋友圈啊，她刚才发给我的。

　　江尉铭马上放大去看，好家伙，果然是大道寺星名。他笑道，好了老婆，这下子可以万家欢乐，普天同庆了。

　　电话一挂，他冲进去包间。五分钟后，李正东的电话响了。

　　窗外瓢泼大雨，天寒地冻，李正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第一件事冲到淋浴间泡了个热水澡，暖和和的准备上床补觉时，顾原森的电话来了。正东真不想接，可那铃声不接不会挂，心里一百句骂娘开口却是一句老板，有什么吩咐。

　　“森森在渔场，你去找。”

　　“现在？”

　　“怎么，不行？”

　　顾原森声音的温度骤降，一股令人胆寒的凉意从话筒那边侵袭过来，正东在空调温度30度的室内生生打了个冷颤。

　　正东在生死边缘试探：“老板，我刚回来，外面好大的雨，我……”

　　“准备睡觉是吧？”顾原森替他说了出来。

　　“……”正东沉默，祈求放过。

　　“我都没睡你要睡？”

　　“……”他就知道！

　　“正东啊。”

　　正东心里一咯噔，腾地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去找！”

　　“找到第一时间告诉我。”

　　“可老板，C市那么多渔场……”

　　“所以才让你找。”

　　“……”正东瘪瘪嘴要哭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一夜奋战，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冻得生无可恋的正东发过来一条顾森所在渔场的定位。顾原森一夜没睡，抓起外套叫上小袁直奔过去。大路虎刚从酒吧门前离去，困得恍恍惚惚的容川和尉铭从里面走出来。

　　容川受到的震撼不小，他回忆：“上一次，也有过彻夜未眠吧。”

　　江尉铭记起来，拢了拢外套：“嗯，与俞骄阳离婚那一次。”

　　容川笑道：“多谢正东，以一己之力换万家太平。”

　　江尉铭十分欣慰：“他会有福报的。”

　　“扑哧”一声，背后有人笑出来，两人望过去，见是昨晚送酒的小姑娘正捂住嘴站在门口。

　　她说：“两位也会有福报的。”

　　那时下过一夜的雨地面未干，远处永森大楼的深蓝色玻璃幕墙洁净如新，倒映天际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注定来临。

　　小袁的车已经超速，却不及顾原森的心早先飞往那里。还是晚了一步，两人赶到时，农家乐老板娘告知五个人提早走了。

　　“他们去哪了您知道么？”颖超问。

　　老板娘摇摇头，上下打量着顾原森，狐疑回：“不清楚，你们是什么人，昨晚也有一个淋雨的过来问。”

　　小袁笑道：“是不是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那是我们同事。”

　　“哪里斯斯文文？看着像要吃人！”正在刷牙的老板从里面冒出个头，说话间泡沫横飞。

　　顾原森皱眉离远点，失望地转身离去。

　　就在星名和琪琪拍了相片的大坝上，顾原森踽踽独行，初升的骄阳似火，笼罩着他也晕染一层郁色，小袁跟在后面，黑色的大路虎孤孤单单。

　　森森……

　　你是在惩罚我对么？

　　这种等你回来的滋味我尝到了，并不好受。你也是这样等过我的是么？

　　道路上他的领带随风起舞，昔日东京那个傍晚，长长的坡道上他蓝色的领带也是不断翻飞，那时的天空泛着迷人且凄美的淡紫色，像云雾纱裙层层叠叠的薄纱，勾勒看似浅淡却浓厚的爱意。有人说夏末爱上一个人，哀愁深似海，可是凛冬怀念一个人，也算苦楚难言。

　　当天晚上回来顾原森做了个梦，梦见永森与JM合作成功的庆功宴上，顾森出现在那里，她身上那件淡紫色波浪纹抹胸长裙，美得不可思议。她站在泳池边缘，夜风吹乱她的长发，与他不到十步的距离，她正在望着他。当晚C市的夜空星河滚烫，他怔怔立在原地，心跳得不能自已。

　　他眉目动情，眼角泛红，穿越人群一步步朝她走近……

　　就这么十步距离，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一句句在脑海里回放。

　　Wilson。

　　俞骄阳在叫他，他没听见，径直走过。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就是她。

　　Wilson！

　　何丹影在叫他，他未理，与她擦肩而过。他在想，原来就是她，真的就是她。

　　Wilson？

　　罗臻也在叫他，他听见了未看一眼。他在想，只有她。

　　Wilson……

　　是森森在叫他。

　　他听见了他看见了，双手颤抖唤她一声森森，还没听到她应，刹那之间一阵风过来，她消失了。他吓得猛然惊醒，眼前漆黑的夜色里背后冷汗涔涔。

　　隔天回忆起来，那件淡紫色抹胸褶皱长裙，像极了他心里那片不可触碰的淡紫色长空。

　　***

　　离永森总部大楼不远，坐落一幢高达688米的摩天大楼，顶楼天台被设计为C市最接近天堂所在，起初是C市的地标性建筑，后来由于开发商跑路，整个工程被永森底下的建筑子公司承包，投入大量资金后于今年七月竣工。还未对外开放，C市的媒体们便争相报道，各种赞美噱头统统冠在顾原森头上，他一次没有正面回应。

　　C市人暗地里称他为土皇帝，顾原森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认为自己是实干企业家——具备实干企业家的精神，拥有家国情怀，同时与时俱进，精益求精。

　　这次的庆功宴开在这座大楼的顶楼，永森为今年圣诞前夕的开业仪式，给这座大楼取了个新名字，叫双子星。关于这个名字众说纷纭，永森方面也没个说法，等顾森他们几人知道，C市的娱乐版头条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物理学上，双子星是指两颗质量极其接近的星体，由于它们的万有引力十分接近，所以彼此吸引对方，互相绕着对方旋转不分离。”远知如是说。

　　“现代文学中，双子星常被用来形容两个十分默契，形影不离且羁绊很深的伙伴。”予安补充说。

　　某个地段的星巴克咖啡店里，顾森、星名、琪琪三个人齐齐抱胸，注视着对面正低头查阅手机的两位。

　　星名斜眼盯着自己的弟弟，表情像看智障：“说点有质量的行么？”

　　远知抬眸，眨眨眼睛无辜道：“那么想知道，叫你旁边这位打个电话到永森咯。”

　　“就是咯。”予安附和着。

　　顾森白了他们一眼，缩回角落喝她的拿铁。

　　琪琪这时靠上来，神色正经：“大多神话故事中，双子星多以兄弟姐妹的形象出现，代表着亲情、合作、和谐、忠诚等等。而大众夫妻关系里，则象征相互扶持，相互依存，夫妻共同体……”

　　星名睁大眼睛，顾森咬着吸管也睁大眼睛，她二人异口同声：“哇～”

　　琪琪淡定喝了口冰美式，垂眸道：“百度这么说的。”

　　一时间，还未等这四人有反应，旁边一桌四个小伙子的咖啡率先喷了出来。

　　琪琪非常不理解，问这边四个人：“他们干嘛？”

　　四个人集体摇头，不敢造次，这个点头琪琪说的对，那个递咖啡琪琪真聪明，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拆穿，琪琪，他们其实是在笑你。不敢的，他们怂。

　　他们越怂，那四个小子临走时笑得越大声。咖啡店隔壁是世纪商场，圣诞氛围的背景乐清晰可闻，再过三天便是平安夜，顾森扭头看去，窗外日光稀薄，拿铁的余味充斥口腔，淡淡的榛果可可香。

　　旁边星名琪琪正热烈讨论什么，对面远知予安拿着手机玩排位游戏，顾森微微垂眸，吸上一口咖啡，蹙眉间发现咖啡见底，杯里全是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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