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

作者:or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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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发


      方盏这边等了半晌,困得快要睡过去,连声骂也没等到。他忍不住翻身过去,想看看那人在打什么算盘,可惜室内没了灯盏,昏暗无光,看不分明。方盏只好起身靠近,他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前,离许半笙还有一尺左右,已经能看清那人是个什么怂样。
      没有动手不是因为大发善心,也不是等一个契机爆发,而是根本喝的烂醉,趴在桌上睡死过去。方盏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才吐出来,忍下自己想要拍爆他脑袋瓜的冲动,上前拉起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艰难的朝床边挪动。
      好不容易将许半笙拖到床榻上,又脱了鞋盖上被子。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出了一身薄汗,方盏脱下外袍囫囵卷成一坨扔到桌上,随即跨过许半笙,钻进被子里。
      呆滞半晌,盯着屋顶微微恢复呼吸,他才偏过头望着身侧人安静的眉眼,望着望着又开始心猿意马,回过神来,手已经上了脸,索性一边注意他动向,一边指尖摸索,拂过眉头,特地在朱砂痣上点了三点,见他没有转醒,放大了胆子一路往下,拂过眼皮、睫毛、眼睑又划过鼻梁、人中,最后落到嘴唇,片刻后觉得不能如此趁人之危,随即收了手准备睡觉,可是打眼又看见他衣襟微敞,脖颈间一道黑绳,窄细玄黑,在他白皙皮肤上十分显眼,伸手捞过,绳下多出一截,往上打了一道结,悬有一粒黑乎乎约有一个指节长短的物什。
      旁人或许不知,方盏看来,只消一眼,便可得知那不辨真身的东西是一颗莲子,知交堂莲池里枯萎的莲子。
      他放下手中颈链,替许半笙理好衣襟将细绳遮掩完全,又伸手进被子握住他手腕处脉络,探查一番,果然是断脉,内府空虚,大概是起死回生后失了修为。以前不知他特异体质是如何练成元婴,不用想也是使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法子,如今一朝散的七七八八,想再来一次大约难如登天了。
      “七年了,时矜……好久不见。”
      那次在晌欢楼第一眼看到,他是怀疑过的,可是时矜对两人态度、说话语气大不同前,而且,若真是苏醒过来,不可能不回起微复命,伏三白也不会不通知他们。
      除非、除非两人早就分开,时矜独自一人醒来,弄不清楚状况下执意上路,路上不知遭遇何种变故,被控制住带到了晌欢楼,而伏三白一直当他还在原地养伤,故无法施援。
      那日骗走方于木后,他假装没有认出时矜,借着言语轻佻,故意惹他动怒,动手间碰巧看见他颈间一道黑绳,玩笑道:
      “许公子真有情调。”
      心中想的却是那颗若隐若现的黑色颗粒,到底是什么?后来,他在荒漠里被狼群围捕,九死一生间得到神秘人帮助,不但替他重伤狼群,还渡他内力助他走出死亡之海。
      虽然动手后只看到一道黑影,但那身影熟悉至极,回到晌欢楼后,他趁着丫鬟准备饭食偷偷溜了出去,绕到南馆一侧,一番寻找果然在靠近许半笙房间楼下的地上找到一片沙粒。那时候,他欣喜若狂,不及去想前因后果,追上楼就要对质,可是被南馆小厮轰了出来,冷静下来后才渐渐发现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伏三白为何会丢下他一人,独自离开?时矜又是如何苏醒,被何人控制?他眉间的疤痕从何而来又为何消失?他声称自己名唤许半笙,丝毫认不出自己,是真的忘记还是迫于威胁,缓兵之计?
      方盏一边给他渡着灵力,试图修复他体内断口,一边细细理过重逢时矜前后一月间大大小小各种事宜,发现疑点越来越多,没办法确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索性不想:
      “他若是不能再修行,我便日日给他渡我的,总有一天能修好灵脉;若是记不住我,便当做第一次遇见,反正前尘往事都是些不甚愉悦的相处,左右现在才更有资格护他周全,不论背后是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
      活着除了替他看看千山万水,无甚留恋。
      换做从前,他一定会追根究底的问出个前因后果,可现在,七年过去了,他不想问也不敢问,当初刚刚知道时矜就是幼时玩伴后,不及追究,老天便教自己见识了他在怀里咽气的模样,穷年累月老天又赐他一场重逢,那人姓甚名谁,记不记得自己算得上什么呢?除了不再相离,他别无所求。

      一夜无眠,方盏早早就起身找了一处院子练功,大约一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渐亮了,想着时矜或许醒了,特地向小二要了脸巾、热水、盐沫、痰盂,一同端进房间里。
      店小二直了眼光,呆呆看他上楼的背影,被掌柜的当头拍了一掌,喝一声“多管闲事,莫要嘴碎”,才堪堪回了神,忙自己事情去了。
      方盏也不敲门,直接跨了进去,见时矜果然已经起身,坐在床边垂头按着太阳穴。方盏将洗漱的东西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抬起准备给他按摩。还没贴上,时矜一挥手打掉他的动作,眼神疑问,方盏也不恼,笑着指了指桌上器物:
      “快些洗漱吧,用完早膳就去找我师兄,你不是担心北蒙王室吗?”
      说到师兄,许半笙仿佛愣了一下,随即起身洗漱去了。方盏就坐在床边,看他井井有条在面前忙碌。生龙活虎的,比躺在晶棺里不知好看多少倍,看着看着走了过去,拿起桌上梳篦,趁着许半笙弯腰拧干脸巾,动作迅速解了他束发的黑绳。长发散落,时矜抬头转身看他:
      “兄台这是做什么?”
      “叫方盏就好,这样我舒服一点。”
      他笑盈盈的按着许半笙肩膀让他坐下,许半笙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只是感受得到没有恶意,便也没有反抗。方盏握住一缕头发,手将梳篦打理起来,嘴上还不忘解释:
      “昨夜是我莽撞,让你喝醉了,今早还头疼,于情于理都该赔罪,可我看你什么也不缺,右手胳膊倒像有些旧伤,就想着代劳一番,许公子可千万允了我一片诚心。”
      他话说的诚恳无比,许半笙听了果然没有多话,只是安稳坐在那里任他梳理。方盏一缕一缕梳过,手里抚着他头发,轻柔至极,在许半笙疑心之前,缓缓放下手中长发又替他束得齐整,手抚上肩头想替他整理衣物,谁知许久不曾出声的许半笙突然发问:
      “为什么要把东西给无那?”
      方盏一愣,顿住搭在他肩上的手,如实相告问出实情还是装糊涂自欺欺人?手指不由自主在他肩上轻点,等了半晌还是平息不了心底争斗,他没有意识的加重了手中力道,许半笙侧头询问:
      “怎么了?”
      “没事,自然是因为许公子光风霁月,不忍心你落在那种地方遭罪咯。”
      方盏收起心里纠缠,很快转换心情,半真半假答他。许半笙默了一会,大概在想如何接招,突然转头盯住他道:
      “你喜欢我?”
      “我……怎么会,我就是看你不适合在那,哎对了,你的佩剑呢啊,我觉得许半笙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我能叫你别的吗?”
      梳篦落地,方盏像被点了穴般失去力气,结结巴巴说了半天,牛头不对马嘴,听得许半笙眉头紧皱:
      “什么?”
      “没什么……算了,还是就这样吧……昨天晚,不不不,今天早上,我让小二准好了早上的吃食。”
      方盏一副胡言乱语的模样,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不小心提及昨夜又想到他趁人之危干的勾当,立马调转话头。许半笙一言不发看着他,可能是自己唐突了,突然问这些荒唐话教他惊慌,便道:
      “你喜欢的话便随你吧。”
      方盏闻言,稍稍松下心来,陡然惊觉自己又害怕了,再次陷入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的漩涡里,随即上前一步捡起梳篦放在桌上,端着洗漱完的物什径自出了门:
      “快点下来用早膳。”

      两人用完早膳,掌柜笑容满面亲自将两人送出客栈,一再嘱咐近日或许有大事发生,两位千万自己小心。方盏嫌他啰嗦,径自往前走,走出几步,见时矜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果然被掌柜拉住千叮咛万嘱咐,活像送儿子赶考的老父亲。他没有去拉,百无聊赖等在远处踢着脚下沙石。
      耐心耗尽之前,方于木突然出现,拦住他想要去揍人的脚步:
      “什么情况?他怎么在这?”
      “谁?”
      “那个倌郎……叫什么,许什么?”
      他本是打算回头找到方盏,顺道将他带回司煌,还没到边境,就在客栈门口遇到发痴的方盏,寻他目光望去,竟是那个除了那个脾气很大的倌郎。
      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方于木深入北蒙王室探查,终于在一日前打探到一点小道消息,宫中婢女侍卫间流传国主出宫祭拜期间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此人十分神秘,国主觉得他乃栋梁之才,随即三请九拜,终于将此人聘为新任国师。
      国师一上任就推行数部法令,先是强令百姓不论收成,必须缴够规定的贡粮,若是胆敢缺斤少两,按谋逆论处;又从四方召来无数修士,说是要聚集世间灵气,祭天祈福。搞得北蒙境内乌烟瘴气,百姓们本就交不齐岁贡,性命堪忧,又有大批自称修士的人整日占地施法,说是要替北蒙祈福,家中钱财粮食,随意拿取,搅得他们苦不堪言。两日前,国师又说服国主,说是要去司煌国寻求救国之法,独身一人带着镇国之宝前往司煌。
      “我赎出来的咯。”
      “什么,你给他赎身?你知道他是谁吗,就这么带在身边?现在北蒙草木皆兵,起微又是大难临头,我辈自身难保,你还要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
      方于木还在担心他色令智昏,正准备上前将他拎走,方盏一个欺身将他双手制在身后:
      “嚷什么!再喊就拧断你的手。”
      许半笙闻声辞过掌柜,赶到两人身前,意图拉开两人:
      “出什么事了?先放手。”
      方于木看到此人与大师兄相像的脸,一肚子火随即消失无踪,不敢再出声冒犯,方盏使气一般松开他的手,语气不善道:
      “没什么,吃了几天皇家饭,胆子大了不少,想跟我比试一番。”
      说完又转向时矜,几乎是一息间就转换了脸色,堆满了一脸的讨好:
      “我们现在去哪?你想去王宫吗?”
      对着一个倌郎,低声下气百般讨好,这不是色令智昏是什么?当初大师兄生死未卜,他也是一副痛心断肠的样子,这才几年时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他哪来的钱赎人,疑惑间心下一紧,方于木打眼一扫果然不见纳物袋。这个天杀的二世祖,真是造孽,他怎么就有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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