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语宫纱

　　最先察觉到秋意的是刘进，夏天的余热还没有完全散去他已经开始咳嗽了，卢月煎了水梨汁给他止咳润肺，刘进有些蔫蔫地靠在玉几上小口小口喝着，卢月又温顺地递过来一个食盒，柔声道：“殿下命奴婢准备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刘进放下漆碗瞅了一眼食盒里的东西，里面放了几样腌好的蜜饯，卢月将食盒盖子又盖上不解道：“陛下只说禁足，这些东西栎阳公主那里肯定不缺，殿下何必再费神准备。”
　　刘进莞尔笑道：“毕竟除了吃的也想不到拿什么去看三姐了。”
　　刘菱歌依旧跟个废柴一样瘫在门前，被关了这么久她连妆都懒得化了，都快一个月了，刘晔都没过来看她一眼，刘菱歌没事就在心里暗暗吐槽他。
　　蜻珏和蜻璩都觉得，自家公主这么萎靡下去都快长蘑菇了。
　　刘进来时正好碰上了刘泠瑟，身后带着的宫女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刘进摸了摸下巴笑道：“看起来我们倒是心意相通了。”
　　刘泠瑟俏皮一笑：“谁让三姐这么可怜呢，饿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尨范心里惦记蜻璩也跟着一起来了，但是刘晔大概是铁了心要收拾刘菱歌，谁也不让进去，守门的侍卫很为难地看着刘进和刘泠瑟，刘泠瑟威逼利诱也没成功，只好把东西都交给了守门侍卫托他转交给刘菱歌。
　　隔着门板，刘菱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跟打了鸡血一样腾地跳起来，使劲拍着门板：“放我出去啊啊啊！”
　　“三姐，别叫唤了。”刘泠瑟很嫌弃地说道，“二姐一天不回来你就一天甭想出来。”
　　刘进咯咯笑了笑，皇兄对三姐一向宽厚，真是爱之深责之切，这样相爱相杀的画面还真是……
　　有意思呀。
　　刘菱歌听到了刘进的声音，大声问道：“小四也来了吗？”
　　刘进上前一步走到门板前面道：“三姐，我在。”
　　刘菱歌兴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巾，顺着门缝塞了出去，刘进还没看见，刘泠瑟只觉得腿痒痒，低头就看见了什么东西正艰难地从门缝里出来，伸手一扯将方巾扯了出来。
　　刘菱歌以为是被刘进拿走了，嘱咐道：“进儿，我好久不去太学馆了，金言一定很着急，你有空出宫一趟，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刘进刚要答话，刘泠瑟抢先一步道：“三姐你快别难为四哥了，没听到四哥又开始咳嗽了吗。”
　　刘进来之前喝过水梨汁，咳嗽的少了，也可以在刘菱歌面前忍着不想让她担心，如此一来刘菱歌真没发现他又生病了的事。刘进捅了捅自家小妹，脸上的表情无不显示着，让你多嘴。刘泠瑟抬头望天装无辜，刘菱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进儿你还好吧。”
　　刘进宽慰道：“三姐，我没事，你别……”话还没说完，喉咙一阵难受又咳了起来。
　　刘菱歌此时此刻多想出去看下弟弟是否安好，刘泠瑟轻抚着他的背小声责备了几句，刘进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刘泠瑟将方巾翻过来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刘菱歌的字并不是特别好看，但很工整，码在一起很整齐的样子，刘泠瑟只扫了一眼就把方巾折起来收好，道：“这事三姐就交给我吧，本公主倒也想看看，这位金公子是何许人也。”
　　不知为何刘菱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自己出不去也没办法做什么，颇有种听天由命的架势。
　　三个人又絮絮说了些家常，蜻璩和蜻珏站在一边侍候着，突然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唤道：“蜻璩？”
　　尨范的声音让蜻璩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向了刘菱歌，刘菱歌微微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蜻璩这才上前走到门边上，轻轻回了声“嗯”。
　　尨范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兴奋了一下，接着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蜻璩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尨范不知道她什么想法，挠了挠头，道：“那个，殿下的食盒里我还放了些你爱吃的点心，你……嗯，你那个……”
　　“多谢。”蜻璩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还是那么轻声细语的，尨范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倒是蜻珏在一边明显看见她脸红了。
　　那边刘菱歌话说的差不多了，刘进和刘泠瑟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他们刚走不远，蜻珏从后面一把抱住蜻璩打趣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蜻璩向来腼腆，脸皮子薄，还没说话呢脸先红到了脖子根，刘菱歌看着她俩笑嘻嘻地说：“后悔了吧，让你跟我一起去书院你也能找一个。”
　　蜻珏噘嘴道：“公主偏心，将来要给奴婢找个更好的。”
　　刘菱歌抽了抽鼻子，嘴一咧嚎道：“本公主都出不去上哪儿给你找男人去！！”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贾夫子坐在前面抑扬顿挫地讲着礼记中庸名篇，金言支着下巴认真听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刘菱歌所在的位置，已经快一个月了，这姐弟俩再也没来过，他问过夫子，夫子说他们休学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夫子也不清楚。
　　夏侯旻手在金言眼前打了个响指，金言回神看向自己的同桌。夏侯旻是光禄大夫夏侯胜的孙子，夏侯家自先人起就特别注重家族子弟的教育，所以太学馆的设立夏侯胜也出了不少力，更要求子孙勤勉好学，只是夏侯旻生在大儒世家却又些纨绔子弟的意味，夏侯胜将他丢到太学馆来读书，不在眼皮底下就有些阳奉阴违的意味。
　　“怎么，又在想你的姑娘。”夏侯旻低声戏谑道，金言微微扬了扬眉，夏侯旻上课不怎么听课，考试也都是靠着金言，在太学馆无非是混日子罢了，但他性格豪爽随和很会说话，所以平常朋友也不少。
　　金言垂下眼睫轻声道：“也不知道她出什么事了。”
　　“肯定是女扮男装被家里发现了，你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不。”
　　虽然平日里金言跟夏侯旻关系很好，但他也没有把刘菱歌是公主的事情告诉他。
　　见金言不说话，夏侯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像在思考什么一样，道：“那女人长得太没特色，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我跟你说，揽月阁的束蝶姑娘可问了我好几次了，嫌你老不去看她。”
　　金言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和平常的谦谦君子不一样，眼里闪着欲望的光，夏侯旻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合作愉快的表情。
　　揽月阁是长安城生意最好的娼妓教坊，里面的姑娘不仅漂亮更是风情万种，夏侯旻和金言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鸨母笑的跟一朵花一样将夏侯旻和金言迎进去，金言倒是一如平常看起来正人君子的样子，夏侯旻已经不客气地伸手揽住两名女子，细长的手指在她们腰间抚摸，逗得女子咯咯地笑，夏侯旻也不管金言拥着两名女子就往里面走，这时又一名女子扑进金言的怀里，金言下意识推开他，那女子委屈道：“公子是嫌弃奴家吗。”
　　夏侯旻扭过头大笑道：“他不是嫌弃你，是你家公子心有所属了，还不快去把束蝶姑娘叫出来。”说着嘴已经贴上怀里女子的唇，在她唇角上摩挲挑逗。
　　“金公子惦记束蝶，夏侯公子这就有了新欢忘了奴家了吗！”
　　二楼楼梯口上站着一个穿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云纹绉纱衣的女子，正一脸挑衅地看着夏侯旻，夏侯旻唇角勾起一抹笑，推开那两名女子，小跑两步上楼，长臂一挥将明珠抱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先深深吻了一口，才坏笑着说：“想死我了心肝儿。”
　　明珠假意推了他一把，夏侯旻扯住了她的袖子一个用力又把她拉回怀里，这次直接将明珠打横抱起来大步往房里去。
　　金言也不管他径直走向束蝶的房间，束蝶和明珠的房间挨得很近。这边太阳刚落下去，余晖还没散尽，揽月阁里已经人声鼎沸，束蝶是他看上的女人，平日不会有什么客人，只是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来看她了。
　　隔着门板，金言就听见悠悠然的琴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弹得是《子衿》。金言推门而入，束蝶正好唱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最后一个音随着琴声戛然而止。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束蝶看着金言，又将最后一句重复了一遍，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哽咽道，“束蝶与公子已分开许多个三月了。”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女子娇媚的呻吟声，半个时辰后束蝶乖巧地依偎在金言的怀里，纤细的手指在他平坦的胸膛上画着圈，有些失落地埋怨：“束蝶都以为公子已经忘了我了。”
　　金言顺势握住她的手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束蝶立即羞红了脸，将头往他的肩窝里靠了靠：“公子七夕也不来看束蝶，可是有了心上人。”
　　金言刮了一下束蝶小巧的鼻子笑道：“乱想，不过是祖父祭辰快到了，又赶上小侄子学艺回来，所以没出门。”
　　“公子这般忙碌，束蝶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金言翻了个身将束蝶压在身下，身下的女子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看的金言心都软了，细细密密的吻一一落在她的眉眼上：“若不是我现在还在太学馆，真想把你赎回家去日日相伴。”
　　束蝶亦热情而含蓄地回应着他的吻，修长的腿摩挲着金言的腰际，喑哑着嗓音低声唤着——
　　“公子，公子……”

　　刘泠瑟第一次独自出宫，为了安全差不多带了一个屯的侍卫，浩浩荡荡到了太学馆门口，几位博士夫子慌里慌张出来列队迎接，桂心恭敬地搀扶着刘泠瑟下了马车，目光先大体扫视了一下太学馆，接着落到几位博士身上，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本公主今日也无旁事，把你们这里一个叫金言的学生给本公主叫过来。”
　　刘泠瑟的话让众位博士面面相觑，这是走了一个公主又来了一个公主，一个比一个嚣张，只是公主来找金言做什么。
　　见没人回话，刘泠瑟使了个眼色，桂心会意，朗声道：“你们没听见公主说话吗，怎么都不回话！”
　　这时一个胆大的博士抬头道：“回公主，金言现不在太学馆。”
　　“哦？不在？”刘泠瑟扬了扬眉，“那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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