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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碧藤玉蔓
1.探情
云破蟾光穿哇户。敧枕凄凉,多少伤心处。惟有相思情更苦,檀郎咫尺千山阻。
莫学飞花兼落絮。摇荡春风,逶迤抛人去。结尽寸肠千百缕,如今认得先辜负。
《 蝶恋花——云破蟾光穿晓户》宋媛
黄昏,又是一个黄昏降临了。
对于见深,这是一个个不愿去面对的黄昏,看见太监小心地举过头顶的绿头签,顷刻之间又是烦恼无限,犹豫不决。
昭和宫不纳,贞儿产麟儿甚是幸苦不宜侍寝。然而,见深现在只想待在贞儿的身旁,看着她,摸着她,安慰她,只愿这样去做就可让自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的贞儿,每一次都是张口要普降甘露,要广泽子嗣。闭口是对不起深儿。哎!说实话,除了昭和宫,他哪儿都不想去,见不到贞儿和皇儿,感到走到哪儿都是那样的无聊。现在他才真正的懂得,—个好女人则如—杯上好的香茶,越品越甘,越品越香越上瘾的道理。
见深看看举在面前的—排绿头鉴回头问梁芳道:“已经好几日未到昭和宫了吧?”梁芳堆着笑脸道:“前儿,是珍妃处,昨儿,是昭婕妤处。有两天没有去皇贵妃娘娘处了。”见深朝尚寝局的太监摆了摆手,看着那太监小心翼翼的退下后,见深苦笑了一下道:“朕,怎么感觉好象好长时间没去昭和宫了:”梁芳忙道:“皇上惦记着皇贵妃娘娘与小皇子,所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深听后长叹一声,悻悻地围着御案转了一圈,又重新坐在御案前,拿起了面前的奏折,提起朱笔重新批阅开来。
夕阳的流霞迷朦于沉寂的金殿。忽然,一缕袅袅的清香扑鼻而来,见深感到心绪开始涌动,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绯红,一股莫名的热流迅速穿透刚才还冰冷的腹部,发散出一阵一阵的燥热。见深抬眼看向四周,斜阳透过秋天景的纱窗把最后得一抹余晖涂绘在漫漫的金砖地板上,精细的金辉映射着弥金香醇的袅袅青烟,慢慢的游离于书房的各个角落。见深不禁紧盯着袅袅的青烟发着呆。
太监梁芳忙躬身禀道:“刚才皇贵妃娘娘派玉蔓姑娘,给皇上送来此香,说养气解乏的功效。”见深心里一热,那股燥热又重新周游全身。他放下手中的朱笔,转头对梁芳:
“摆驾,昭和……”
话一出口,见深又慢慢顿住,接着他苦笑一下:“朕,现在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梁芳忙凑趣儿道:“皇上,您这是清雅,哪个宫里的娘娘,不都是敞着大门,等您光临呀!”见深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还是压抑不住那种莫名的燥热,闲闲走出了显得有些憋闷的书房。
暮色四合的空旷庭院,寂静无声,廊庑下的几盆茉莉的芬香随着晚风迎面扑来,见深燥热的身子仍是无法清冷下来,反而越发觉得神游天外。他不由得踏下台阶,由梁芳引导着,小太监们簇拥着毫无目的地向后宫走去。
穿过一道道的灯光灿烂的宫门,走过一节节的黄瓦朱墙,后花园的朱门已悄悄打开。凉凉的夜风伴着青草的清香,向见深吹来。
苍穹广袤,月淡星稀,天地间,一片朦胧的虚白,飘渺的流云漫漫浮动,时聚时散。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给人的是一种无奈的感叹。
遥遥看着天际的见深,脑海中慢慢地绘出一幅永远珍藏在心底的画面:月淡星稀的夜晚,柔柔的似水的月光,照着柔柔的白衣飘飘的女子。那女子似一个月的精灵,晶莹剃透,是荷的花魂,清香淡雅。那是他永远充满怜意和歉意的伍儿,那是让他一想起,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就会发出沉甸甸的阵痛的伍儿。
“哎!……,明月不暗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寂静的后苑,银辉匝地,花明花灭。见深的沉沉地吟咏穿梭于风吹叶动的沙沙声的间隙中,余下身后的一片静谧。蓦然,空旷的气息中隐约传来了一丝清婉琴声,琴声袅袅如烟,时断时续,既熟悉且又陌生。见深顿足静听一下,慢慢踏着琴声随声而寻。
花丛簇簇,绿树荫荫,楼阁连横。燥热并无褪去,琴声悠扬清晰,闻之顿感一阵阵气爽沁心。见深加快了脚步,转过一堆闪着明灭亮光的花石,视野豁然开朗。
宽敞的空地,繁花点点,碧树幽然。晚风穿行在花海碧树之中,吹起一汪碧水粼粼冉动。
一座亭阁悄然立于水旁,粉红色的灯笼高悬于四角,粉红色的纱幔流垂曳地,纱幔上悬挂着一串串风铃随风轻扬发出叮叮的悦耳之声。一位白衣胜雪的佳人,端然凝坐于古琴之前,纤白的玉手轻挑慢拢,流泻出飘飘渺渺的轻乐悠音。
远远望去,清姿秀骨,艳出绝伦。清幽之中另有一种落寞之感,孤郁之情,让人生怜。见深望着有些怔忡,视线在光影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心跳莫名的加快,一种陌生与熟悉交叉的感觉,让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是,是伍儿吗?”
“伍儿!”
话未出口,早已泪水滂沱,见深急促地忙不择路地分花拂柳向亭阁急急奔去。
琴音流淌,歌声悠扬。
缺月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有幽人独往来,综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
歌声绵绵,情深意挚,思慕、思幽、思忧,百感交织,似一溪潺潺弱水流淌过人们的心底,微波荡漾。
见深跌跌绊绊地来到亭阁之下,嘴里仍旧不停的念着他心中的这个名字:“伍儿,是你吗?你回来了?快告诉深儿,是不是真的?”
见深仰头注视着亭阁中的佳人,眼中带着思念,凄迷和深深的怜惜。亭阁中的佳人,粉面春眉,娇矜冷艳。见深愣愣地看着,伍儿的清秀的脸与面前的佳人的眉目,渐渐复合又渐渐分离,越离越远……
一阵夜风吹来,见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当看清面前的佳人时,一片幽情赫然潜于眼底,深深的墨瞳中,显现出渐次的冷淡,疏离……
“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见深低低自语着,转身在一片凄迷之中,缓步远开了小亭阁,远离了良辰美景。
太监梁芳急急迎上前去,问道:“皇上,您今儿去哪儿?”见深边走边说:“去艺华宫吧!”
当见深转身的一瞬间,凉亭之上,长裙飘飘的玉蔓早已泪流满面。“艺华宫”的名字更是让她心痛不已。听说艺华宫住着一个琴技高超的美人,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的安排,练就了半年的曲子却给他人做了嫁衣。望着见深渐渐消失在暗夜尽头的身影,玉蔓已被风干泪水的双眸,闪动着柔似江南春水的深情凝视,又含蕴着凌如暗夜阴风浸骨的砭寒。
玉蔓颓废地坐在亭子的石凳上,面对着古琴,美酒,含有御香丸媚粉的袅袅青烟,她不明白,是自己真不如他的嫔妃美艳娇柔,还是自己半年来精心的设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送给梁芳的一对和田玉龙,让他在宫外偷偷买的媚药御香丸,伴在书房点燃的沉水香中,袅袅似伍儿的琴声,还有深儿哥所钟爱的白裙,更有,深儿哥对于伍儿的不可弥补的歉疚与不舍。那怕一点点相似也是抓住深儿哥的灵丹妙药。一环紧扣一环,环环相扣,在玉蔓的脑海中模仿演绎了多次,下一个环节,则是美色和艳色的双双和谐,喜不自尽,……
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关键的环节断了链条,自己今后又该如何去办?
天更黑了,像泼墨一般的凝重,亭上悬挂着绢丝宫灯在凄凉的夜风中飘摇不定,灯光印在亭台上,变出影影绰绰的暗影。玉蔓静静地爬在古琴上,泪水浸湿琴身优雅的木身。
今日的皇上,昔日的太子,曾经在一个晚上,一双温润的手掌轻轻拉着自己的小手,在繁茂的紫丁香树下,抬头仰望春日的夜空。那璀璨的繁星如同太子的一双明眸点亮了少女的春心,开启了少女青涩的情怀。
那双温润的手掌,明亮的眼睛,是玉蔓多年的迷恋,是玉蔓追求不懈的幸福。
难道玉蔓真是单相思吗?
难道玉蔓的爱,永远只是一个空白?
玉蔓不相信,曾经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深儿哥会为了那些平常的女子而把他的蔓儿妹拋到九宵云外?
钭月渐沉,夜风轻拂,片片飞花弄晚,枚枚树叶弄风,深宵风月撩人弄绪,怎奈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良辰美景总是一场空。
杏花醉,在月光下发出银亮的光泽,淡淡的杏花酒香,怡然萦绕在鼻尖,那些都承载着玉蔓和她的深儿哥少年时的一次记忆。
懵懂的他和她,在这个繁华如伞的茶蘼花下,偷偷地饮酒。望着银光四溢的夜空,四周都披着一身皎皎的清辉。拿着仅有的一只酒杯,你来我往,开怀畅饮。那个夜晚,玉蔓很快活,很幸福,真想让那幸福再长一点,再长一点,直至永远。可天地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颠倒。深儿哥说:“蔓儿,你喝多了。”原来喝酒喝多了是那样的晕晕的滋味,犹如深儿哥的嗓音,碧水青草轻轻荡漾,搅动了少女的一江春水。
今天,玉蔓又喝多了,那种晕晕得感觉仍在,但如意之人又在哪儿?
玉蔓懒懒地靠在亭柱边的美人靠上,一双酒意迷蒙的双眸,望着无垠的天际,一对委屈的泪珠,潸然而下。
“又喝多了。”温柔如玉的声音,在玉蔓的耳边响起,一双清凉的大手柔柔地握住玉蔓的纤纤玉手。
“是深儿哥吗?”他回来了。只有他才会在意玉蔓的,只有他还惦念着玉蔓,陪伴着玉蔓。
玉蔓高兴地破啼为笑,扶住他的大手,想站起来迎接深儿哥,却觉得身体一滞,又重重地坐在美人靠上。
深儿哥,这个称呼,是他们儿时的一个普通的称呼,然而,现在却是一个禁忌,那个皇贵妃姐姐不允许再这样称呼了。但是,今天玉蔓一定要喊个够:
“深儿哥,深儿哥,我的深儿哥!”
玉蔓想使劲撑开这沉重的眼皮,把深儿哥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眼皮总是不听话,在慢慢地沉重。
玉蔓极力想摆脱这种沉重,伸手搂住了深儿哥的腰身。深儿哥已经是大人了,他的腰身是那样的挺拔,那样的伟岸而有力。可以是玉蔓终生得依靠。
玉蔓透过月亮瞬间传递的丝丝光线,抬头望着那刚毅而又飘渺的面庞,把脸藏入深儿哥坚硬的怀抱中,深情地说:
“深儿哥,蔓儿好想你。你我虽然近在咫尺,而蔓儿的感觉却远在天涯。每次遇到蔓儿,你从不多理蔓儿,甚至都不多看蔓儿一眼。小时,你不是特别爱听蔓儿弹的古琴吗?现在蔓儿再弹一曲让深儿哥来听。深儿哥你,你怎么不说话呀!”玉蔓用搂着见深腰身的手,慢慢地晃着:
“深儿哥,你是不是不理蔓儿了?你是不是还在生蔓儿得气。深儿哥,你知道蔓儿不是故意的。你与伍儿姐……,那一晚蔓儿也一晚未睡,第二天跑到御河边哭,碰巧一个公公问我,劝我。我当时头都懵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深儿哥,蔓儿绝不是有意的,更不知道会置伍儿姐于是死地……”
玉蔓的泪水,浸湿了见深的衣襟。
“深儿哥,你现在不怪蔓儿了吧!贞儿姐现在什么都有了,而,蔓儿则是什么也没有,你现在又可以和蔓儿在一起了吧!蔓儿……,真,真的,好开心……”
昭和宫的角门被宫女轻轻地拉开,钱能背着烂醉如泥的玉蔓走了进来。贞儿借着外边黄晕的灯光看到沉沉不动的玉蔓,心中一紧,忙下得床来,掀帘而出。
“小钱子,玉蔓,这是怎么啦?今天晚上就一直没有见到她。”贞儿急急地问。
钱能一边把玉蔓往她自己的寝室里放,一边说:“一个碧影轩的太监,看见玉蔓独自一个人在碧云轩喝酒,抱着亭柱又哭又笑,过来告知奴才。奴才过去一看,玉蔓好像是喝醉了。”
贞儿听了,才放下心来,对帮助给钱能打着门帘的寒絮说:“快,把灵芝蜂蜜汤端过来,让蔓儿喝下,有醒酒的作用。这孩子,一贯不让人操心,今天这是怎么啦!”
贞儿跟着钱能进了玉蔓的寝室,把玉蔓放在睡榻上,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听着她细细的喃语:“……哥,……哥,别不要……,蔓儿……”贞儿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转头看着寒絮叹一声:“蔓儿长大了,该给她找一个好的归宿了。”
寒絮轻轻点了点头:“害怕玉蔓姑娘会误会娘娘的好意。”
贞儿怜惜地看着玉蔓:“我曾经答应于大哥,让玉蔓幸福,我会尽力去做的。”
寒絮在灯影中,又轻轻摇了摇头。
斜月西沉,万物静谧,玉蔓沉沉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传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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