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谁鸣

作者: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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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南京!(2)下


      立仁一脸郁闷地进门坐进沙发。
      “怎么,又看见不该看的了?”每次见立仁这幅样子,楚材都恨不能上去踢一脚。
      “你不奚落我就不舒服是吗?”立仁悻悻得松开领口,怨怒地轻眦一眼楚材。
      “这回戴笠那小子可是动不了他了。你应该高兴啊。”
      “有完没完。”立仁压不住脾气了。
      “陶德曼的私人代表已经在来南京的路上了。”楚材说道。

      天色已晚,一天的奔波让王天风的腿伤隐隐作痛。
      “姑爷,她睡了,晚上吃了一点鸡蛋,然后又吐了。” 刘妈接过他大衣。
      “她现在是不是太瘦了,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啊。”
      “你别太担心,过了这段,吐得没那么厉害,慢慢吃得多了会胖起来的。”
      王天风说完转身上了楼,悄悄进了屋,摸着黑进了浴室,再轻轻躺在床上,将被角掀起一点盖在身上,生怕一丁点细微震动吵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睡的白露。
      白露咯咯笑起来,调皮地一点点挪进王天风怀里。
      “小坏蛋,怎么还不睡。”王天风搂紧了吻在她脖子上。
      “你不在我睡不着。”白露躲在温暖的怀抱里像只撒娇的小猫。
      “今天我的小白露又勇敢的熬过一天,快睡吧。”
      “不许在我睡着了离开。”白露想起新婚之夜后的第一个清晨。
      “不离开。”王天风撒了谎。
      白露甜甜地熟睡,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沉沉地鼻息扑在他胸膛上。他努力想在这纷乱的世界里给她一片安宁他想送走她们,可白露的情况,他真的不放心。

      “真抱歉这时候打扰你。”里希特一脸歉意地走向王天风。显然,他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道王天风的情况。
      “伯爵先生对我了如指掌啊。我该称赞贵国盖世太保的工作效率呢,还是该佩服阁下在中国的人脉?”
      “少拿那个破头衔取笑我了。”
      王天风接过里希特递来的酒,“你和威尔逊大夫是怎么认识的?”
      “他已经找过你了?动作还真快。”里希特抿了口酒,“他只不过很友善的为我提供了一点有麻醉性的植物。”
      “那东西不要碰。说说吧,你的元首到底什么打算。”
      里希特冷冷哼了一声,“就誓词而言,他是我的元首,就我个人和德意志而言,他就是个祸害。他的心腹大患是苏联,而他很希望关东军可以帮他看住斯大林,但日本人另有打算。他从来没瞧得起日本。这一点,日本人也很清楚。他们简直是相看两厌。”
      王天风领悟了里希特的暗示。
      日本人调关东军参与淞沪战事,这多少破坏了希特勒计划。德日之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德国即使表面上碍于日本停止出售武器,但私下里还是继续。他看着里希特点燃雪茄,“够奢侈的,这时候还能弄到这种雪茄。”
      “比起戈林,我这点简直太寒酸了。”里希特鄙夷地吐出烟圈,“你等着瞧吧,德累斯顿的工厂要开工,这可比什么都重要。”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我的国家会成为敌人?”对时事的洞察力让王天风有理由担心这一点。
      里希特怔住了。他的国家?他的国家该是德国还是第三帝国?他竟然有些模糊了,于是只一笑,不置可否。
      王天风察觉到里希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面前的德国人不完全站在希特勒一边,一直在有意无意透露柏林高层秘密,再联想到莱因哈特曾经带他去过的秘密俱乐部和这两人的言行,王天风甚至一度怀疑在柏林存在着一群秘密反对希特勒的人,而里希特和莱因哈特都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

      杨立仁办公室
      “你的报告校长看了,看来我们和德国之间的大门还没有完全关死。委座正在会见陶德曼大使。
      “日本人不会有什么好条件的。”王天风迅速翻看了文件,“敌人不会同情弱者,只会臣服于强者。从来没有什么权利是靠一张嘴在谈判桌上得来的。没有胜仗就没有筹码,没有筹码就没有发言权,只能当待宰的羔羊。?”
      “找校舍给医院做病房的事怎么样了。”王天风突然换了话题。
      “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事的人,凌远之前也打过电话找病房。”立仁拨通秘书室,吩咐几句,挂断了电话。
      秘书站在门口,汇报校舍都已经腾出来。
      “你和凌远都要病房,我只有这么多,一人一半。下午会有人去处理的。”
      “杨主任厉害,一个电话就办妥了。”
      “别恭维我了,谁有你厉害啊。”立仁无奈。
      王天风装作没听懂,“楚材呢?你们平时总是一起出现。”
      立仁叹了口气,“他病倒了。”
      “立华呢?”
      “你还记得关心她啊,还以为你娇妻在侧乐不思蜀了呢。”
      “放过我行不行?”
      “她在兰州,苏联志愿航空队要来南京,还有批苏联的物资要运过来,她去打前站,接收物资。”
      “日军一直在空袭兰州。”王天风担心立华的安全。
      “我知道,可现在还有那儿是安全的?只有把鬼子赶出去,才有真正的安全。”
      王天风起身,“我去看看楚材。你忙吧。”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宿舍,他肯定不去医院。”

      楚材宿舍。
      “你该去医院。”
      “难得你还能关心我。我可是杀过你啊。”楚材像是自嘲又像是愧疚。
      “我们那些是兄弟相争,现在外人打来了,就不争这些长短了。”王天风环顾了房间,“没人照顾你吗?”
      “我可不比你,孤家寡人一个。”楚材平躺着在床上,怔怔凝视着天花板。
      “至少让叶煦来看看。”
      楚材脸上略过一闪即逝的忧伤,“老毛病了,看了也没用,歇一会还得去开会。调停的事立仁告诉你了?”
      “结果可想而知。”王天风难掩忧虑。
      “把你关心的人尽快送到武汉去吧。”楚材翻身背对王天风,以此结束这次“探病”。

      深夜,王天风回到家,被刘妈拦在客厅。
      “姑爷,你得送小姐走,不管去哪儿,离开南京再说。我这眼皮子总跳,心神不宁的。”
      “收拾些重要行李,带您的家人来这里,和白露一起跟着其他工作人员撤离,到时候会有人来找你们。”
      “姑爷,你不一起走吗?”
      “您和白露先走,南京的事忙完了我就过去。”
      刘妈没再说话,只一个劲叹气。
      王天风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白露,想将眼前的一切深深印在脑子里。他多想陪着她,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见证他的小公主第一次坐起来,第一次会爬,第一次叫爸爸。
      睡梦中的白露翻了个身,下意识凑近他。
      他替她掖好被角,轻轻和衣躺在她身旁,劳累带来的巨大困意让他沉沉睡去。在梦里,白露撒着娇,娇滴滴的甜美样子,楚楚可怜的小眼神,深深的眷恋和依赖,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爱他,牵挂他,需要他。他曾经认定是拖累的感情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客厅里响起电话铃声,他悄悄起身,料定是查找郑霆芳的事有眉目了。
      “姑爷昨天说要我们去武汉。恐怕你们要再分别一段时间了。”刘妈进了卧室,白露早就被电话吵醒。 “我明白,我不能拖他后腿。”
      “他不容易,你要替他分担些,不要让他担心。”
      白露点着头,暗暗发誓要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王天风按着电话里说的地址将车停在巷口,走到最里间的院子门口,犹豫着走上前。
      门刚好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提着一只篮子正欲出门,看见王天风,惊讶地立在原地。
      “请问是郑霆芳家吗?”
      女人迟疑着点点头。
      “您是郑夫人?”
      “我是,请问您是?”
      “我也是受人之托送些东西。”
      女人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热情地引着他进了客厅。
      王天风环顾简陋的客厅,从公文包里掏出只盒子,“这是您丈夫给您的。”
      “您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女人疑惑地看了看王天风,想不通自己的丈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少尉,他是如何能使动面前这位谈吐不凡的先生的。
      “您的阵亡抚恤金申请表上填写的这个地址。”
      说话间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扶着一旁的桌椅走过来,喊着爸爸张开双臂。
      “求您帮我个忙,就抱抱那子,她只能看见一些光亮,看不清人。”女人小声祈求。
      王天风单膝跪地迎上小姑娘,将她抱在怀里。
      “爸爸嗓子哑了,今天不唱歌了好不好。”女人抹着眼泪,竭力掩饰着哽咽的声音。
      小女孩紧搂着王天风的脖子,小脸紧贴在他脸上,“妈妈,爸爸脸上的伤疤没有了。”
      “爸爸的伤好了,伤疤就没有了。”女人哄骗着孩子。
      王天风想起妞妞和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想到自己阵亡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怀着身孕的白露该是怎样的悲恸,想着也许有一天,眼前的一幕就是白露的将来,他红了眼圈 。
      “乖,爸爸还有事,小如不烦爸爸。”女人从王天风手里接过孩子。
      孩子的小胳膊恋恋不舍的朝向王天风的方向张开着。他将帽檐压得很低,快步逃出屋子,
      女人放下孩子 ,慌乱地打开盒子,才发现是一张船票和钱。
      “先生请留步,” 她追到门口,眼神里闪着悲伤和不得不振作的坚强,“不管怎样,得让我们知道您的名字啊。”
      他忽然感到一阵愧疚,问什么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可怜的郑霆芳。
      “如果那件衣服曾经给您带来温暖,我肯定会有另一位妻子亲手做的寒衣帮助我的霆芳度过战场的寒夜,在他殉国前最后的时刻给他温暖。”
      王天风紧紧攥着大衣口袋里的布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快步走向巷口。
      车在路上疾驰,停在中华门附近的街道上。
      王天风心绪烦乱,几次走错了巷子,最后才走到岳三水家门口。
      “董先生,你还在南京?”岳三水错愕地看着王天风。他以为有钱有势的人们早就都去了武汉,只有他这样的百姓不得已留下,忍受日本人的轰炸。
      王天风拿出两张船票,“老岳,我只能弄到两张了,让两个孩子去武汉找诺诚,地址在纸条上。”
      “您帮了我那么多,我岳三水没什么本事,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王天风苦笑着,“没人应该做牛做马,你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谢谢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
      岳三水被这话弄懵了,还想再问时,王天风早已转身离去。

      励志社。
      董建昌迎上前与进门的王天风握了握手,“你脸色不好。”
      王天风点上烟吸了一口。
      “撤退成了溃退。”董建昌愤怒地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晚上的军事会议你也参加吧。”王天风吐出烟雾,
      “这会就没必要开。南京能守住吗?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能死守。他还要讨论。”
      “有头脑的军人都明白,做有计划的撤退才是上策,就算要我们全体为国捐躯,可南京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至今尚未撤离。”
      “你那个小娇妻,赶快让她离开南京吧。林森就要宣布国府撤离南京了。”
      “就让白露和政府人员一起撤走吧,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了。”王天风再点上一支烟。
      “有个箱子,上午立仁要我交给你,从上海带来的。”董建昌指了指桌角的小木箱。
      那是明楼庆祝他死里逃生的礼物,战乱导致它直到这一刻才送来。
      董建昌看了看手表,“还有点时间,你先回家安顿一下吧,恐怕之后几天没机会回去了。立华已经去武汉了,白露到了,会照应她们的。”董建昌在便签上匆匆写下一个地址递过去。
      王天风起身董建昌握手,在门口,他突然回身望向董建昌,“那瓶是明楼珍藏的好酒,等胜利了,我们所有人一起喝了它。”
      董建昌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微笑。那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胜利的那天,不知道还有谁在。

      白露从沙发上惊醒,扑进刚进客厅的王天风怀里,发觉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
      “我回来和你见一面还要出去。”他扶着白露肩膀,“政府最后一批人员要撤离了,你们跟着一起走,明天收拾一下,到了武汉,你们去这个地址,立华在那里。明天你们走的时候我可能赶不及回来。”
      泪水夺眶而出,她意识到这就是告别。
      他恨自己在这样的乱世让她承受太多,将所有的不舍和歉疚融进拥抱里,“不要哭,我的小白露是那个在火车上救过我的勇敢姑娘。她最坚强,笑起来最美。”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白露竭力绽出笑容,眼角的泪在微笑里淌下面颊。
      他吻在她脸颊上。
      她感觉着微微胡茬扎在脸上的轻微痛痒,发觉温暖的怀抱渐渐松开了。
      他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口。
      她瘫坐在地板上,默默流泪。

      阴霾的夜空埋葬了星光,萧瑟的寒风带着夜晚的绝望刮进清冷的街道,街角的落叶在旋风里悲伤地飘零。
      他能为她做的仅剩临别时的拥吻,能为孩子做的也只有那首饱含他全部美好祈愿的Frühlingslied。
      “对不起,我的小公主,爸爸不能陪在你身边。”
      可怜的车灯徒劳地划出两道微弱光亮。它渐渐远了,淡了,被吞噬在黑夜里。

      作战室里无线电发报机滴答作响,参谋们紧张有序地传递着战报和文件。
      王天风和董建昌并肩走进外间会议室。
      立仁迎上两人,脸色阴沉得可怕,“敌人直奔南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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