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醉卧

　　八月塞外之行结束，康熙回銮京城。
　　在胤礽手下，我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即使胤礽利用我，我却不察觉，即使胤礽射杀我，我却不怨恨，回到毓庆宫，我依然是那个“忠心耿耿”的阿蛮。
　　而胤礽也对我“疼爱有嘉”、“关怀备至”，我们二人破天荒地默契一致，维护着我们之间那个摇摇欲坠的关系。
　　我是不得不装傻，却不知胤礽又是什么目的了……

　　八月底，承欢告诉我一个家中喜讯，在我们离京之时，六月中旬阿玛新纳的妾室为年家又添一女，名惜欢。

　　九月，康熙南巡，胤礽、胤禛、胤祥随同，我却是在他们出发半个月之后才知道，看来胤礽开始对我封锁消息了。

　　十月。
　　这天我正抱着“灯花堕”在御花园的角落抚琴，暖儿找到我，说今日八阿哥到重华宫问安，良妃娘娘一时起意，特命她来带我前去抚琴助兴。
　　于是我只得起身，跟着暖儿往重华宫一去。
　　今年年初良妃刚由嫔晋升为妃，我没有去道贺，就是已经向她表明我没有攀附她的心思，本以为可以就此安宁，没想到这次良妃竟然又主动找我。
　　跟着暖儿一路到了重华宫，未进主殿便已经闻到里面的茶香袅袅，时而传来几声爽朗的欢笑，我认得那是属于胤禩的声音。
　　暖儿通传过后，我进入主殿，胤禩和良妃正在品茗，我在殿中跪下，向他们二人参拜。
　　“今日本宫一时兴起，便叫了暖儿宣你前来，还望年赞善不要介意才好。”良妃开口便是客套话。
　　我只感慨自己怎么就成了卖艺的命，却是不可能这么跟良妃说，只回道：“能得良妃娘娘赏识，是奴婢的荣幸。”
　　“这样就好。”良妃微微一笑，“年赞善先跟着暖儿往花园中准备，本宫与八阿哥随后就到。”
　　于是我领了命跟着暖儿退出主殿，帮着我在花园中安置好，暖儿便又返回去请良妃和胤禩。
　　我在花园中坐着，十月的和风徐徐地吹在脸上，旗头上的两把穗子也飘飘荡荡，偶尔我身后的枫树上会落下几片红叶，悠悠然飘到琴上，我捻了一片在手中看着。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我转头望去，却只有胤禩一个人走了过来。
　　我站起身向他施礼。
　　胤禩走到我身边，我直起身来看着他，他依然是那种温和的表情，恍然之间，仿佛又看到梅边的他。
　　我感到脸上微烫，忙转移话题问道：“怎么只有八阿哥一人前来？”
　　“额娘的头风忽然发作，不能来听年赞善的曲子，但又怕失了和年赞善之间的约，所以命我代她前来。”胤禩回答道，“还请年赞善不要见怪。”
　　“八阿哥哪里的话。”我笑了笑，其实良妃不来，我倒觉得自在许多，只是出于礼貌还是要关心一下良妃的情况，于是我问道，“不知道良妃娘娘的病要不要紧？”
　　“老毛病，休息一会就好。”
　　“八阿哥不用去陪着良妃娘娘吗？”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这样突然一问，好像我很不喜欢跟胤禩单独相处，急着要赶他走似的。
　　“年赞善这么希望我走？”果然，胤禩会错意了。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一下子舌头打起结来。
　　然后胤禩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胤禩看了看我，笑道：“额娘竟是把年赞善要说的话，要做的表情猜了个透。”
　　“良妃娘娘猜奴婢会怎么样？”我好奇追问着。
　　“额娘猜年赞善知道她不能前来，一定是先惊讶，然后担忧，接着便是问我为什么不去照顾额娘，等我佯装不悦，你就一定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胤禛弯着眼睛边笑边说，“最后你就要打听我为什么笑了。”
　　我吃惊地看着胤禩。
　　然后胤禩正色道：“额娘正在静心修养，我不便去打扰，而且把你请来，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吧。”
　　“奴婢谢良妃娘娘、八阿哥体恤。”

　　我对着那么多人抚过琴，却没有一次像对着胤禩这样紧张过，生怕弹错了一个音，生怕漏了一根弦。
　　下午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我面前的那个人身上，他闭着眼睛，仔细地在聆听。
　　他脸上的表情，由开始的不放松，到放松，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我的音律之中，原来我可以影响到他的心情，看着他的放松和满足，是我无休无止，一曲又一曲的动力。
　　自从把他的画像藏入箱底，我就没有敢再次拿出来看过，我原以为他会跟画像一样，深深地深深地被我藏起来，却没想到，今天他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忽然想起那夜在热和城隍庙听到的白蛇的唱词“蓦然见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胤禩，或许你就是我的波澜，从围场第一眼见到你开始……
　　我心一乱，手下也就跟着拨乱了琴弦，胤禩张开眼来看着我，我脸一热，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没想到胤禩忽然起了身走到我身后，俯下身子来握着我的手道：“这里应该弹这个音，否则前音未结，后音又起，揉在一起便乱了意境。”说罢，他握着我的手拨出我刚才突然断掉之前的那段曲子，加入他的承接，行云流水般地弹奏下去。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感受到指尖的温暖，一片红叶飘落前方的水池中，荡起满池涟漪……

　　这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抬起头，看到暖儿惊诧地站在不远处，我手一抖，接着胤禩放开了我的手，走到我身前问道：“出了什么事？”
　　暖儿这才缓过神来，马上回道：“娘娘刚刚听闻太子爷因病在德州折返回京，命奴婢急召爷回宫。”
　　“恩。”胤禩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道，“我有急事必须处理，音律之事只能以后再领教了。”
　　我赶紧站起身来回道：“奴婢也在此叨扰太久，八阿哥请自便。”
　　于是胤禩跟着暖儿离去，我抱起“灯花堕”沿着小径离开重华宫。
　　“站住！”刚走到重华宫偏门出口，我却被守卫拦下，我看着面前牛高马大的守卫心里猜度，什么时候重华宫加设了这样的守卫，明明来时都没有看见。
　　“大哥这是要干什么？”我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目前皇城处于戒备状态，任何宫人不得出入。”拦住我的守卫严肃地回答道。
　　“可是奴婢是毓庆宫的人，不是重华宫的人……”什么戒备状态？总不能不让我回宫吧。
　　“不管你是哪个宫的人，严禁出入就是严禁出入。”守卫凶神恶煞地回答。
　　我缩了缩脖子，得得得，我怕了您，我不出去还不行么。
　　无奈我又抱着“灯花堕”走回了重华宫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无端端地怎么全紫禁城戒严，门口把守森严，宫中的守卫却都不见，我边想着边在重华宫中瞎逛，不觉便走到了主殿之后。
　　“你带着这道兵符会同胤禟、胤礻我和胤祯的手下精锐，速速在京城外围堵截胤礽，没有额娘的密信，决不能让他入京城半步，否则皇城之中将有巨变。”无意中，我听到良妃的声音这么说道。
　　“恩。儿臣明白。”然后是胤禩的声音接应着。
　　接着良妃又道：“如今皇城之内已被索额图矫借你皇阿玛之命封锁，你要出去，须得小心谨慎，记住，只可智取，不可硬拼惊动了索额图。”
　　“额娘放心，儿臣会注意的。”
　　我捂着嘴巴靠在墙上，胤礽的叔公索额图假传皇命封锁紫禁城，胤礽德州称病，先于康熙回京，这两者如果联系起来，那便是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胤礽毒杀康熙之计不成，看来这回是要明目张胆地篡位了。
　　我感觉心脏跳得好快，仿佛马上就要蹦出嗓子眼，天将变，单凭胤禩他们几个，真的可以扭转乾坤么？

《败笔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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