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欢

　　四十八、应知吏侍归天上
　　我偏过头，低声道：“陛下可听过‘关心则乱’？政事再大，于卿卿而言正如刀尖之于绣针，刀尖再利，对绢面上的花式来说却是无用之物，倒不若绣针来的重要。身在法外，心无浮沉，自然能看得明白。”
　　李麟点头道：“也就说，朕在卿卿的心目中还是颇占分量的。”我脸上一红，方才倒没有这个意思。
　　李麟接着道：“你说的不错，赵佑庭确有一样把柄在朕的手上。”他的话成功吊起了我的胃口，想那赵佑庭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刀枪不入水火不进的样子，居然也有软肋。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神秘地冲我招招手，贴着我的耳朵道：“那厮不姓赵！”
　　我大惊，他居然不是赵天翼的儿子！李麟道：“赵佑庭是赵府的一个丫鬟与侍卫私通所生。只因那婢子不忍自己的儿子居于人下，竟借着奉茶之机往水里下了药，才引得赵天翼与其私媾。”
　　我记得赵佑庭说起过，他的母亲名唤碧鸢，是赵府的大丫鬟，这样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此事陈年已久，陛下如何得知？”
　　李麟笑道：“出处你不用问，赵府之中自有朕的耳报神。现下他的生父就在朕的手里。”
　　我点头，赵天翼虽死，旧部亲卫还在。赵佑庭军功起家，在赵家军中威望颇高，如今陇军无主，他正可独揽军机。这个时候，若他非赵氏子的秘闻传将出去，陇军上下岂能容他？赵佑膺又岂会放过这个翻盘的机会？
　　我问道：“莫不是膺哥想让赵佑庭的身世昭告天下？”
　　李麟点头。
　　我心里泛上一抹哀叹，赵天翼为膺哥的身世犹疑了二十多年，军政大事宁愿交给庶出的赵佑庭也不让他插手，同为儿子，却这般厚此薄彼，膺哥也是人，岂能不怨、不妒、不恨？可笑赵天翼处处提防着大儿子，不成想另一个儿子也不是自己的，忙活了这些年，妻离子散的，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总恨不能把自己的女人看得死死的，毕竟孩子一生出来，娘定是亲娘，爹就不定是亲爹了不是？
　　李麟叹道：“赵天翼与杜氏合作多年，赵佑膺曾从他爹手上偷得据点图。当年他便是以此与朕交易，所求只一样，便是事成之后将赵佑庭从赵氏族谱中除名，由他接管陇西旧部。然，京畿杜氏筹谋造反，陇西又有钟培负隅顽抗，此非常时候，正需要赵佑庭这样的猛将，朕如何能舍了他？”
　　我笑：“皇上两下里都要重用，哪一边都不想开罪，可偏偏他二人结怨已深，非斗得你死我活不可。是以陛下颇为头疼，不知如何是好？”
　　李麟扶额，沉声点头。
　　我轻嗤道：“陛下要臣妾做什么不妨直言，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赵佑膺虽与臣妾同母，到底隔了二十年的情分，交情足渐，臣妾的游说他未必肯听。这事成与不成，卿卿不敢打包票。”
　　李麟两眼锃亮，叹道：“生朕者父母知朕者卿卿也！”我看他一副小狗摆尾的样子，背上汗毛直竖，他李麟什么时候计穷那便是黄河西去渭水倒流了。
　　他直言道：“赵佑膺非将才，他要兵，不过是怕有朝一日被赵佑庭比下去。朕拟将陇军旧部一分为二，他和赵佑庭各执其一。如此，也算是成全了他。”
　　“陛下不怕他不乐意？”
　　李麟道：“军权少了一半，赵佑庭也未能拉下马，亏本的买卖他自然不答应。除非，让他像赵佑庭一样，有个把柄落在朕手上。”
　　我想了想，摇头道：“臣妾与这位兄长相认统共不过十天，如何能晓得他的事？”
　　“卿卿是不愿答应呢还是故作不知？”李麟眯起眼，看着我道：“只要姨母有言于朕，赵佑膺便与那赵佑庭一样，未必姓赵。让他做个陶氏子，于你于我，都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不是更好么？”
　　我心头一冷，膺哥最大的痛处便是他的身世。因着这份痛，他在赵府含辱忍垢二十载，爹不是爹娘不是娘，好不容易盼来了母亲一证血脉，李麟却要我去揭他的疮疤么！
　　李麟对我道：“卿卿，朕知你心有不忍，但此事权宜，两害相权，只能如此。况，你在后宫总需要一个可靠的外家撑着，季氏兵权已散，赵佑膺与你一母同胞，正是不二人选。你，总得为自己筹谋一二。”
　　我冷哼，好一个筹谋一二！龙门陶氏早已从望族除名，而季氏自外祖殁后，只剩太后一人独撑台面，已然是一具光鲜的空架子。说到底，我这个季氏嫡女，还比不上缀霞宫的新贵魏氏！
　　此番只要我应承了他，便能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执掌军权，于外间扶持。而膺哥也将因身世堪疑，处处受制于他。更重要的是，赵氏兄弟各掌兵权，便能平分秋色分庭抗礼不相上下，正好防了赵佑庭一方独大功高震主。
　　如此说来，让赵佑膺改做父亲的儿子，于我于他，都将是最大的双赢。我看着他，心里啧啧，李麟不去做生意，真是天下贾客之幸！
　　我起身道：“此事终要问过母亲才好。”李麟摆手，道：“朕已然问过姨母，她的意思是让你拿主意。”
　　我一愣，母亲人在庵堂，心却最是明静。她哪里是想要我来选，分明是迫我认清自己的后路啊！
　　如今西域已平，拔除杜氏指日可待。一旦杜心兰被废，后宫之中按资排辈，论贵论长，皇后之位非我莫属。
　　一旦我今日应承下来，赵佑膺便可执掌军政，与赵佑庭、韩勒石、范箴同握虎符，名为外臣实为国舅，岂不是另一个杜国丈么？从来外戚掌权者多不得善终，高宗朝的武氏、中宗朝的韦后、先皇后陶氏，还有，及将落马的杜心兰，前车之鉴，案牍累累，岂容我重蹈覆辙！
　　我摇了摇头，正欲推辞。李麟突然道：“卿卿，莫非你还是信不过朕？”
　　我苦笑道：“人之交在于信，只是陛下摸着良心想想，自臣妾入宫以来，您有几次有信于臣妾？何况，口说无凭，卿卿从不信这些虚言。”
　　李麟看着我，沉声道：“前尘种种，朕确有负于你处。只是，朕之所为，何尝不是为日后你我能无顾忌地长相厮守？天子一诺，重于九鼎，你若然仍有不放心的，朕可以白纸黑字，与你立下契约，以示天下。你看如何？”
　　说罢，竟真的起身去拿案上的纸笔。我上前止住他，道：“不必了！”
　　他欣喜地看过我，道：“卿卿肯信朕了？”
　　我摇头：“纸易烂，字易化。陛下不若赏三张戳了御印的空白圣旨与臣妾，也好省了笔墨之劳。”
　　李麟看我的眼神有一瞬的灰败，半晌幽幽道：“圣旨乃国之宝器，朕虽执掌乾坤，却也不能滥为私用。”
　　我看着他，只觉得从心底里透出冷来。好一个九五之尊一诺千金啊！真是纸糊的牛，吹起来不费事，稍一较真，便破了。
　　眼前一晃，李麟手上多了个白色的物什，原是他随身带着的腰佩，记得那是老雍王在时赠与他的，传说是颛顼大帝传下的宝物。孩时他给我看过一回，此玉看则浑然一体，却可以一分为三，夜里置于月下，莹光透过玉肌射进地面，一藏舆图，一藏星宿，一藏百兽，盘旋环绕，生生不息，玄机毕现，煞是神奇。
　　我惊道：“陛下这是作甚？”
　　李麟道：“朕是皇帝，圣旨没法与你。但朕也是你的丈夫，这个腰佩是朕的贴身之物，见它如见朕，能抵半个虎符。”他将腰佩放在我的手上，连手带玉紧紧握住，沉声道：“朕今日将它赠与你，只是希望你日后永远不会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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