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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〇三
阿腾自以为一朝跟在九爷身边,从此就前程似锦、大路通天了。殊不知以他的浅薄道行,别说出头,不被碾碎在泥垢之中,遭人踩踏,就算万幸了。
九爷算是赏识他,凭个没来历没靠山的白丁,一入帮会就拜在了九爷门下。辈分着实不低了。只是年纪尚小又身无长技,还是只能做些传话跑腿的事项。
摇身一变成了“白相人”的阿腾,除了不愁吃喝衣着光鲜之外,依旧要低眉顺眼地做人,察言观色着行事。到头来,能呼来喝去的,也只有从前那几个小兄弟。
九爷身边,有一起打天下的爷叔,有独当一面的悍将,有年富力强的子侄,这些人,哪个没有几分自己的心思算计。
既是江湖,难免水深而浪大。最怕些自以为是的愣头仔,凭着骨子傻气,冒冒失失往前冲。驾船的,早晚倾覆,涉水的,早晚溺亡,鱼虫虾蟹,早晚兜入网中葬身口腹。平白给身后的大佬们当了垫脚石。
再者九爷的女儿秦毓婉,十八岁上嫁给了船业小开傅元白。明眼人都知道,九爷是有心在自己百年之后,把家业交给那姓傅的。
九爷德高望重,待人极宽厚。毓婉小姐性子文静贤淑,平和内敛。傅元白心思活络眼高于顶,从不把他们这些小角色放在眼里。
整个秦公馆,他最头疼的,就只有九爷的外孙,阿臻少爷了。
阿臻少爷小时候,精致漂亮,粉粉糯糯的,黑眼珠滴溜溜乱转。不过可爱的只是外表,内里却实打实是天魔星下界。
长大后的阿臻少爷,城府深沉、滴水不漏、语带机锋、手段狠绝。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生在□□世家,从小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才会养就了一副任性霸道、强取豪夺的歹毒性子。只有阿腾心里明了,他是天生的,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好惹。
初入秦公馆时,阿臻少爷不过两三岁年纪,口齿尚且不清,就已经会依依呀呀地支使人干这干那了。稍不顺他的意,张口就咬举手就抓,若想跟他讲道理,他又死皮烂脸做出一副听不懂的天真样。
每日里,毓婉小姐和张妈都围着他团团转,他竟还不知足,大眼睛东张西望,一瞄到阿腾,当即咯咯一笑,小手对他指点说:“大马”。
阿腾就只有乖乖就范,俯下身去四肢着地,任劳任怨给他骑乘,任由他跨在背上神气活现地大叫着:“驾!驾!”
阿臻少爷非常记仇,哪个怠慢了他,他定心里暗暗记下,早晚追讨回来。比方那次,阿腾一早被差遣去小蔓家办事,早饭没吃上,回来后肚子饿得紧,便与多宝阿叔讨了块粢饭糕边走边嚼。不巧又被阿臻少爷逮个正着,指着他手里的吃食讨要。粢饭糕味咸油重,他哪敢给少爷吃到,便只不理会。那小家伙不遂心愿,一撇嘴不高兴了,却不立刻发作。左看看,右瞧瞧,等着毓婉小姐一露面,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手指着阿腾告状:“阿君打打!怕怕!”
谁能想到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童有这样的阴险心机,会平白冤枉好人。阿腾有苦说不出,自此得了教训,再不敢轻视那个一脸无邪的小肉团。但凡对付阿臻少爷,都倍加小心。
至于阿臻少爷从小到大做过的坏事,惹出的乱子,简直是啼笑皆非、罄竹难书。砸烂个把古董花瓶,扯破几张名人字画,都是习以为常不足为道的小事。他更喜欢玩些新花样,例如将九爷的八哥鸟羽毛拔光,变成烧鸡摸样,号称是天气热,怕鸟中暑。例如将九爷的名种牡丹,修剪得只剩下杆子,还美其名曰,是朴拙的盆栽。更有甚者,在房子里玩火柴,点燃了楼梯口的窗帘,几乎将整座秦公馆付之一炬。
不过,几年间,那小子出落得倒是越来越有样子。身形体魄像傅元白,挺拔匀称、玉树临风。面貌眉目像毓婉小姐,淡然雅致、俊秀恬静。在人前一派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设若脑子里打定了什么鬼主意,脸孔上总会讪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牙,看得人寒毛一竖,战战兢兢,脊背发凉。
独独在阿腾面前,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阿臻总由着心性毫不掩饰。没事时不声不响在他身边转悠,有吃食总要抢过去尝几口,新衣衫也要夺了来,在身上比划比划,连床铺被褥,都要先在上面打几个滚才舒心,还总吵嚷,说不知为何阿腾的枕头比他的舒服百倍。
多年之后,阿腾觉得,阿臻少爷这个人,好似一件琉璃。琉璃者,坚硬而易碎,一眼看去光彩夺目,明澈洁净,实则暗藏玄机。以为轻易看得通透,仔细观瞧,却千丝万缕、纹路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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