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区见星河

　　元旦的清晨，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沈瓷、韩灏和沈建国、林婉仪一起吃着新年的第一顿早餐。气氛看似和谐，却暗流涌动。

　　沈建国放下手中的牛奶杯，目光在女儿和韩灏之间扫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们两个，年轻人，有矛盾、吵架，都是正常的。但是，”他顿了顿，强调道，“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互相折腾，也折腾自己了。看着都让人心疼。”

　　韩灏立刻垂下眼睫，声音低沉而诚恳：“叔叔，是我的错。” 他将责任全然揽到自己身上。

　　沈瓷却慢条斯理地涂着果酱，头也没抬，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说出的话却像一块冰砸在温暖的餐桌上：“不会了。不会吵架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父亲，补充道，“因为不会在一起了。”

　　这句话让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韩灏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但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沈瓷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也不是说给父母听的，她是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再次向她自己也向所有人明确她选择的路径——一条没有复合选项的路。

　　沈建国皱起了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女儿：“瓷瓷，你这么说话，就很伤人了。” 他看得出两个孩子明明彼此在意。

　　林婉仪在桌下轻轻踢了沈瓷一下，示意她适可而止，然后转头对韩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自然而亲切：“灏灏，瓷瓷不在上海的时候，你想回家吃饭，随时跟阿姨说，就当自己家一样。” 她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韩灏不变的接纳和关心，也试图缓和有些僵硬的气氛。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沈瓷是凌晨的飞机，和Alan还有Grace一起返回波士顿。吃完早餐，她就上楼回房间收拾行李。韩灏默默跟了上去，他没有帮忙，只是靠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长腿屈起，安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

　　房间里只有沈瓷折叠衣物和整理洗漱用品的细微声响。过了好一会儿，韩灏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沈瓷瓷，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指的是当初他提出分手的事。

　　沈瓷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并没有怒气，反而是一种异常平静的透彻。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是真的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我今天肯定要哭哭啼啼，舍不得走。估计每一次分开，都要跟你来这么一出。次数多了，你会烦死的吧？就像你之前觉得……照顾不好我的情绪，所以才跟我分手一样，不是吗？” 她精准地剖析着可能的未来，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冷静的预判。

　　她顿了顿，继续说着，像是把思考了很久的话摊开来讲：“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像老沈说的那样，离你近一点，或者，干脆就不读那么多书了，待在你身边，是不是就能简单快乐一点？” 她看到韩灏眼中闪过的震动，微微一笑，带着看透的淡然，“但是，那样子的我们，真的能快乐吗？我想，应该也不会吧。”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声音清晰而冷静：“时间久了，我可能会责怪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忙，没有足够的时间陪我。而你，大概也会因为我的人生只剩下‘等你’这一个目标，而感到无比压力山大吧？”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最重要的是，一个不再追求学术梦想的沈瓷，和一个因为感情牵绊而可能无法全力追逐电竞巅峰的韩灏，那还是我们彼此最初喜欢上的那个人吗？”

　　她的逻辑清晰得近乎冷酷，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说完这番长篇大论，她脸上的严肃忽然褪去，换上一种狡黠的神情。她走回韩灏身边，俯身在他耳边，用气声悄声说道，带着点俏皮和不容置疑：“所以，下个假期，我还预订了跟你……滚床单。” 仿佛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新的、独特的连接方式。

　　韩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哭笑不得，心里五味杂陈，他抬起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语气带着点自嘲和无奈：“所以，我现在在你这里，就只剩下这个作用了，是吗？”

　　沈瓷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表达。她吻上他的唇，这个吻不带伤感，反而充满了某种确认和热烈的生命力。一吻结束后，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很重要。” 话音未落，仿佛被彼此的气息点燃，新一轮的缠绵在离别的倒计时中展开，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索取与给予。

　　最终还是到了要出发去机场的时间。韩灏开车送沈瓷。一路上，他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通过这短暂的接触留下些什么。车内很安静，没有播放音乐，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到了机场，Alan和Grace已经等在出发大厅。看到他们过来，Grace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韩灏和沈瓷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嘴里还嚷嚷着：“喂喂喂！人家正经情侣送别都没你们俩抱得久！差不多行了啊，要误机了！”

　　沈瓷把头埋在韩灏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然后轻轻推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回去吧。”

　　韩灏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不舍，低声说：“到了……说一声。”

　　沈瓷却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正在搞怪自拍的Alan：“Alan会发朋友圈的，放心吧。” 她依旧坚持着那种“不似恋爱”的界限。

　　韩灏无奈，最后用力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点坏笑和叮嘱低语：“好好吃饭，把手感养好一点。” 暗示性十足，冲淡了些许离愁。

　　沈瓷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拉着行李箱，和Alan、Grace汇合，走向安检口，没有再回头。

　　韩灏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离开。他没有回家，那个充满她气息的公寓此刻只会让他觉得更空荡。他直接驱车回了俱乐部，将自己投入训练，用忙碌麻痹感官。

　　果然，如同沈瓷所说，他没有等到她的报平安信息。但在几个小时后，他刷到了Alan的朋友圈。照片里，刚下飞机的Grace和沈瓷都带着明显的倦意，脸有些浮肿，背景是波士顿洛根机场的指示牌。配文是：「又到波士顿了！假期结束，电量已耗尽。」韩灏看着照片里沈瓷那略显疲惫却平静的侧脸，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关掉了手机。

　　而此刻的沈瓷，在回到波士顿后，并没有先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她拖着行李箱，直接去了和程思意合住的房子。她心里还惦记着，莫鑫洋估计已经回国，以程思意那外表坚强、内心重情的性子，这个假期尾声恐怕会不太好过，她得去看看。

　　她用钥匙打开门，想象中的颓废场景并未出现。程思意正扎着马尾，戴着橡胶手套，干劲十足地在打扫卫生。只是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好几个空酒瓶，还有一盒拆封了、明显用量可观的“小雨伞”包装盒，格外醒目。

　　沈瓷挑了挑眉，放下行李箱，指着那堆“证据”，语气带着了然的调侃：“看来，某人这个假期，过得相当……滋润啊。”

　　程思意停下手中的动作，摘下一边手套，叉着腰，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瓷，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反将一军：“那么，你呢？是不是应该好好跟我交代一下，你是怎么‘恰好’在韩灏家里，度过了整个圣诞和元旦假期这件事？” 空气瞬间从关怀变成了“互相伤害”的审问现场。

　　沈瓷说：“你们两20多天都在波士顿呆着？” 她试图转移话题，目光扫过那些空酒瓶和显眼的小雨伞盒子。

　　程思意把手里的抹布一扔，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别扯开话题。先说说你跟韩灏。从头到尾，老实交代。” 她那架势，仿佛沈瓷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蒙混过关。

　　在程思意面前，沈瓷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将这次回国后如何被Cerelia表姐“骗”回上海，如何在蜜糖苹果店与韩灏重逢，如何在圣诞树下坦诚相对，以及后来那几天混乱又亲密、约定“不复合”却比恋人更亲密的日子，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她那些关于“距离产生美”、“不想再经历分手”的“理论”，以及韩灏无奈的纵容。

　　程思意听完，没有像Grace那样大呼小叫，而是露出一个带着点欣慰和戏谑的笑容，凑过来捏了捏沈瓷的脸颊：“哟，可以啊我们瓷瓷！听这意思，是彻底从女孩子变成女人啦？过程听起来……还挺激烈？值得高兴！” 她用一种成熟姐姐的姿态，调侃中带着祝福。

　　沈瓷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茶几上那个刺眼的盒子，顺势把话题引回程思意身上，语气带着点探究，像极了向有类似“经验”的前辈请教：“所以……你跟莫鑫洋，每一次见面，都像这样子？” 她暗示着那种纯粹基于身体吸引和短暂相聚的关系。

　　程思意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沈瓷看不太懂的疲惫和认命。她耸耸肩，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和莫鑫洋？呵……我们俩，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纠缠不清，见不得光，每次见面都像世界末日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瓷，话锋一转，“但是，沈瓷瓷，你跟韩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

　　她戳了戳沈瓷的心口：“你现在搞这一套什么‘不复合’、‘只睡觉’的理论，说白了，就是在自己骗自己。不就是因为前面那几个月太难受，害怕了吗？现在不敢再把整颗心交出去了，怕再次被扔回来，是吧？” 她一针见血，揭穿了沈瓷所有冷静伪装下的恐惧内核。

　　沈瓷被说中心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辩解，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拿不到那个世界冠军，估计是不会安心跟我在一起的。那是他的心结。” 她想起Alan的话，补充道，“而且Alan那个嘴坏的，他还说……万一，他这辈子都拿不到呢？”

　　程思意闻言，反而笑了，带着点对Alan的赞许：“Alan这小子，这几个月商学院没白读啊，看问题挺毒辣。对呀，那万一呢？” 她紧紧盯着沈瓷，“万一他就是拿不到那个冠军，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样，不清不楚地偶尔睡一觉，直到他或者你遇到下一个更合适的人？”

　　沈瓷被问住了，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脆弱：“我……不知道。思意，我好像……有点开始放弃了。” 这种放弃，不是放弃爱他，而是放弃了对“在一起”这个结果的执着期待。“我倒无所谓，”她轻声说，带着点自嘲，“反正我认定一个人就很难改变。但是他……他喜欢跟自己较劲。谁知道呢？也许明年这个时候，他遇到更让他心动、或者觉得更‘合适’的女孩，就把我忘了，对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暴露了心底最深的不安。

　　程思意看着她这副故作洒脱实则内心煎熬的样子，叹了口气，坐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傻瓷瓷，感情要是能像解数学题一样，算出个‘万一’就提前放弃，那这世上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韩灏那小子，我虽然接触不多，但看他为你做的那些事，圣诞树，记住你所有喜好，还有他看你那眼神……不像是个能轻易放下的人。你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爱不爱，而是两个骄傲又敏感的人，怎么在梦想和现实之间找到那条都能走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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