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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外头一阵风刮过，柴火堆陡然增高，火星子四溅，琉璃香盯着那转瞬即逝的火星子，声音愈发干涩。
“碧云想赎身，她攒够了钱，可翠娘舍不得放她这颗摇钱树走，哄骗她，说她现在是绮陌坊的二等妓子，得加收花捐。碧云拿不出那么多…
咳咳，翠娘还想把她送给四十多的王员外，碧云偷听到她说话，才晓得一切都是骗她的说辞，她苦苦坚持就是为了出去这个魔窟，谁料，他们打定主意，是一辈子都不会将她放出去的……”
“所以她才会放火，她想和绮陌坊同归于尽。”隋垂容声音很低。
琉璃香自嘲笑笑，“没错啊，可惜，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她，火没烧到一半就被灭了，只有碧云孤孤单单死去了。”
“你和她很要好？为了她不惜来求赵瑞。”祁云照面无表情开口，火光映衬他半张脸，隋垂容一时无言，抬眼看向琉璃香。
“还有，为何都被苛待，翠娘怎么偏偏对你有些仁慈？”
“我是翠娘捡回来的。”
此话一出，隋垂容祁云照愣住，寂静中，琉璃香突地轻笑一声。
“别的女子都是迫于无路被人卖，或自己把自己卖进来的，只有我，是翠娘捡来的，我这一手琴，也是她教我的，加上赵瑞早对我有意，别的男人也不敢来找我。
我就这样吊着赵瑞，这次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他帮帮忙，本来想让他逼翠娘把碧云卖身契交给我，活着没能如愿，死了总要让她清清白白的，我以为他会有三份真心的……呵呵呵，是我自大了。”
琉璃香闭起眼，一串清泪自她眼角而下，蜿蜿蜒蜒。
“至于碧云啊……”
那可真是个傻丫头，和绮陌坊别的女子都不同。
别的人都不敢靠近她，因为她不接客，素日又十分高傲，她们暗自里骂她和翠娘不得好死。
有一次翠娘出去了，她发高烧，无人理会她，只有碧云，惊慌失措扶起她，还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钱请来了大夫。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掏出这些钱，需要她下多大的决心。
她每天挂着笑，被翠娘设计失身了也不自怨自艾寻死觅活，每天数着攒的铜板，笑呵呵地和她说，快要攒够钱了，到时候便能赎身出去了，再支个豆腐摊，好好过日子。
琉璃香还记得，她摇着她的手说，琉璃姐姐，我手艺可好了，不如你和我一起走，我教你做豆腐。
谁要和你一起走，我才不做那种生意，她甩开那只温暖的手，转头不看失落的碧云，心里却止不住发苦，她走不了啊。
这么乐观，这么努力想活下去的人，却死了，还是自尽。
她该有多么绝望。
琉璃香感到心从里到外都泛着细密的疼，像无数针扎进来又拔出去，她怎么会死了呢……
隋垂容垂眸看着溅到她脚边的火星，只觉得一股悲凉压在她心上，多少人前赴后继，多少人陷落在命运的火堆中。
她轻轻握住琉璃香的手，琉璃香怔怔看着隋垂容，她听见女子轻柔的声音。
“他们该死。”
祁云照走出柴房，天寻已得到消息，擒了赵瑞，赵府一片兵荒马乱。
灯火通明，隋垂容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赵瑞，据说捉到他时，他正在榻上，睡得香甜，左右两臂各环着一个女子。
赵瑞看见琉璃香时，心已经凉了一大半，看见祁云照时，终于心如死灰。
他瑟缩着，头抵住冷硬的青石板，不敢抬起头来。
“完了，全完了。”
祁云照眼神似箭，冷冷开口，“赵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好好交代，或许可以将功折罪。”
赵瑞抖了一下，眼珠转了又转，半晌，他咬咬牙，还得传宗接代呢。
想到幼子，他狠下心来，仓惶道：“小人错了小人错了，要杀要剐全凭大人做主，小人悔不当初啊。”
隋垂容皱眉，他不肯交代出幕后之人。
“既如此，押入大理寺，择日斩了吧。”
“是。”天寻令几个侍卫将面浮土色的赵瑞拖了下去，他跪伏的位置，竟湿了一大片，隋垂容一阵恶寒。
“为什么不严刑逼供他交代出幕后之人？”隋垂容问祁云照，天寻叫了两人让送琉璃香到一处客栈歇息，带着其余人押送赵瑞走了。
祁云照讽笑道：“隋小姐还看不出，他已是一枚弃子了吗？”
隋垂容微怔。
“那些人定已用赵瑞妻儿老母威胁他，赵瑞蠢笨不堪，为了他小儿子也定会咬牙认了这罪的，单靠你找到的那几张纸，扳不倒他们。”祁云照目光漠视，像是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隋垂容面上嘲讽复杂之色交织在一起，这样无恶不作的人，也会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去死啊。
……
“这次跟袁涟有牵扯的人掉下去不少，虽官职小，作用却大，我已在那位置上安排了我们的人。”祁暄风连日阴沉的脸上终于浮现几丝笑意。
他最近刚将许漾舟迎回府里，除了正妃之位，能给的他都给了，只是她对他的示好不屑一顾，皇后还催他早日和秦岚玉诞下孩子，可他一直犹豫，他有一种预感，若真的这样做了，他和许漾舟之间的可能，便彻底斩断了。
种种事情推挤在头上，压得他窒息不已，顿觉只有和祁云照见面的功夫，才能喘口气。
祁云照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这些时日见的事，实在让他提不起任何心情来。
“你猜得没错，袁涟身边确实有人，我的人探到，那些人身上都有你说的那个标志，八成是九川阁。”祁暄风眉头紧紧皱着。
“九川阁？怎么会去帮祁暄州……他们江湖人不是一向不参与朝堂事吗？”祁云照抬头，十分不解。
“谁知道呢，或许也想来分一杯羹，总之，云照，阗京或许快要变天了。”祁暄风看着远处苍茫的天穹，幽幽开口。
祁云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苍茫无垠，浮萍飘转，人人都生不由己。
“北狄大王斛律金差了使臣，说不日便会启程前往大阗。云照，到时候人多眼杂，难免袁涟会下阴招，记得小心点。”
祁云照点点头，眸色深沉，袁涟那个老不死的一向缺德，他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祁云照缓缓勾起嘴角，“三哥，谁倒霉还不一定呢。”
祁暄风轻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你为何对袁涟手下那个许邱德诸多关注？朝中近来许多人弹劾许邱德，说他狎妓丑闻，父皇当着许多朝臣狠狠斥骂了他一番。”
“该死的，全都该死。”许邱德将书桌上一应东西统统扫在地上，粗气连连，仍觉得心里不解气。
他狠狠一拍桌子，几张纸缓缓落下，飘在他脚边，他心下又腾地升起一股子邪火，他恶狠狠瞪着那几张纸，恨不得把纸当作人，活活撕破，“真是欺人太甚！”
今天下朝回府路上碰见祁云照带着骁骑卫巡视，他刚被陛下骂了一气，想着丞相不经意投过来的视线，心里正七上八下着。
本来想远远避开这尊煞神，谁料祁云照直接拦下他车驾，还揭开他马车车帘。
“许大人东西似乎忘了拿，太粗心了，本世子帮你找回来了。”祁云照似笑非笑将几页纸拂在他脸上。
轻飘飘的纸并没有分量，可打在他脸上像是一记无形的巴掌，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心一下子跳得极快，只能陪着笑，“大人说笑了，这怎么会是卑职的东西呢？”
“哦~是本世子记错了，那请许大人替我处理了吧。”祁云照佯装恍然，他眼神很深，意味深长，吓得他不敢抬头。
祁云照说完便走了，许邱德瘫软在马车上，他知道他大胆，可他不知道祁云照竟敢如此肆无忌惮，驳斥他颜面，许邱德紧紧掐着布满冷汗的手心。
饶是回过神来了，可一想起祁云照当时的眼神，仍叫他胆寒不已。
还有那个隋家的丫头……许邱德眯了眯眼，闪过一丝憎恶，怎么哪都有姓隋的，还都挡他的路。
那就……别怪他了！
荣乌缩着脖子站在一旁，自从上一次献言搞砸，被许邱德打了之后，他便“痛改前非”，再不敢乱说话。
“荣乌。”许邱德森森看着他。
荣乌措不及防，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大人，属下在。”
“算算日子，北狄快要来了吧。”
“是…是，大人，怎么了？”
许邱德耷拉着眉眼，“我记得，刚捉了城外一伙流寇，你去打点打点，告诉他们，若帮我做一件事，我便还他们自由，你且附耳过来。”
荣乌犹豫着过去，听清许邱德的话后，他脸上风云变幻，眼眸闪过一丝愕然。
看着荣乌的背影，许邱德低沉轻笑。
哼，动不了祁云照还动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吗，和祁云照走的这般近，还坏他好事，折辱于他，他定要这二人吃不得好果子。
翠娘自尽了。
隋垂容看着琉璃香站在一扇门前一动不动，半仰着头，那是翠娘上吊的地方。
谁都不知她为什么死，发现她尸首时，已经冷硬如铁，这个女人一生做了太多罪无可赦的事，没人看得懂她。
隋垂容总是回想起那天，枯白烟雾缭绕在她周身，唱曲声咿呀走调，漫长的寂恍与绝望，可怜可恨，只是碧云死了，她也死了，往事终究都是一捧灰。
半晌，琉璃香走出房门，她面容恢复平静，只是眼睛里，多了几抹化不去的忧伤。
“给你。”隋垂容递过去，没有说其他的话。
琉璃香接过，看清手中的东西后平静脸色波动起来，连忙推回去。
“我不能要。”
丝绢里包着一沓银票。
“拿着吧。”隋垂容将手攥成圈，使得琉璃香无法塞回她手中，她笑道：“这是查抄赵瑞府上的，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
“你…有什么打算？”隋垂容斟酌着话，缓缓开口。
绮陌坊一如往常，笙歌燕舞，香气馥郁，“妈妈”不在了，又有下一个“妈妈”，这么多女子，总不能不吃饭。
琉璃香眼角晕出笑意，“我打算开一间豆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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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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