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襄传

作者:半山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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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泓探寺·云里雾里


      当时情势危急,冯泓为引开杀手,纵身跃下马车,他虽武功算不得顶尖,但胜在手中宝刀锋利无匹,寒光过处,那几个民间雇来的杀手的寻常兵刃应声而断。不过几个回合,他便砍伤两人,其余杀手见势不妙,发一声喊,当即作鸟兽散,遁入山林。
      冯泓无心追赶,反手一拧,将那个受伤落后、行动稍缓的杀手死死按在地上。然而,就在他制住杀手的同时,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木头断裂声与马匹的惊嘶——他心头剧震,猛地回头,恰好看见那辆失去控制的马车在崖边摇晃了一下,随即无可挽回地坠入了深谷,消失在弥漫的云雾之中。
      一种无力回天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目眦欲裂。满腔的悔恨与愤怒无处宣泄,他猛地转身,拳头如雨点般砸向那个被俘的杀手,直打得对方奄奄一息。他赤红着双眼,又一把扯起那软瘫的杀手,几乎是拖拽着,将他丢下崖去。
      然后他小心地攀下陡坡,来到谷底那片狼藉的马车残骸之间。碎片四溅,血迹斑斑,他强压着心悸,在马车附近反复翻查,所幸,这里没有九襄的尸身。
      她定然是在马车坠毁前便已挣脱!
      他心头刚松半分,猛地扭头看向方才抛尸之处,乱石间竟空空如也!只有一滩暗红血迹,断断续续地蜿蜒着,朝着山下方向而去。
      冯泓瞳孔骤缩,当即伏低身形,沿着那斑驳血痕悄然追踪。行不出百步,果然在暮色掩映下,看见那个本该气绝身亡的杀手,正拖着残破身躯,踉踉跄跄往山下挪动。
      他屏息凝神,远远缀在后面,眼见那杀手挣扎着拐进山脚,踉跄几步后,竟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闪身没入了一处孤零零的屋舍。
      冯泓心头一凛:这荒山野岭,竟有接应之处?他悄无声息地潜至那屋舍近前。越靠近,心头疑云越重。这屋舍外观虽是寻常樵夫之家,周遭却过于整洁,柴垛堆放得井然有序,更不见寻常农家的鸡犬之声,空气中反弥漫着一股杀气。
      他足尖一点,轻巧地翻上屋檐,伏低身形,轻轻拨开一处茅草,向内窥视。这一看,令他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屋内或坐或立,约有十数人,那些被他击退逃逸的杀手也皆汇聚于此。方才那个被他重伤的杀手,正被两人搀扶着,断断续续地汇报着失手的经过。
      只听一个疤面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废物!我们‘鲨鱼帮’接下的话,从来没有失手的道理!连个小娘子都抓不到,明日雇主来了,看你们如何交代!”
      冯泓在屋顶听得真切:雇主明日亲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小心翼翼地合拢茅草缝隙,只留一道极细微的视线,内心瞬间做出了决断:必须留下。必须亲眼看看,那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次日晌午,日头高悬,两袭刺目的红袍果然出现在了院门之外。
      那并非寻常僧人的袈裟,其红如血,以金线绣着繁复密纹,在日光下流淌着诡异的光泽。两名僧人一高一矮,皆是面色蜡黄,眼窝深陷,行走间宽大的袖袍纹丝不动,仿佛两尊移动的泥塑。
      疤面首领早已带人垂手恭立,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余下小心翼翼的敬畏。
      “二位大师亲临,未能远迎,恕罪。”
      高个僧人眼皮都未抬,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人呢?”
      只这二字,院内气温仿佛骤降。
      疤面首领额头沁出冷汗,硬着头皮道:“回大师,那小娘子……身边有硬点子护卫,弟兄们……失手了。但已查明其行踪,正全力追索!”
      矮个僧人终于开口,那双眼睛里竟无半分出家人的慈悲,只有冰冷的漠然:
      “接活的时候说是‘万无一失’。你们‘鲨鱼帮’的名声,莫非是吹出来的?”
      “大师息怒!”疤面首领腰弯得更低,“实在是那护卫武功高强,手持利刃,非是寻常角色……请再给一次机会,必提着那娘子的头来见!”
      高个僧人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腕上一串乌黑的骨珠。
      “头?你敢弄死她,我便要你们的头!”
      他语调平淡,却让所有杀手心头一凛。
      “活的!我买的是活人!她身上有些……机缘,死了,便无用了。”
      矮个僧人接过话头,尖细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三日。再给你们三日。若带不回活的……”
      他目光扫过院内每一个杀手,最后落在疤面首领脸上。
      “你这‘鲨鱼帮’,也就该换一片水域了。”
      “是是是,三日后,逼将小娘子完好无缺地奉上给大师们享用!”疤面一副又贱又贼的样子。
      两名红袍僧人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血红的袍袖在风中翻卷,如同两面不祥的旗帜,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院内死寂,唯余疤面首领拉风箱般的喘息。他猛地一脚踹翻身旁手下,暴怒的吼声震得屋檐落灰:“都聋了吗?!三日之内,把人给我活生生地带到这儿来!办不到,就统统提头来见!”
      蛰伏于屋檐的冯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红袍僧人,是哪路大师?
      冯泓远远缀在两名红袍僧人身后。那二人步履虽稳,却无练武之人特有的轻灵之势,果然未曾察觉有人跟踪。
      只见他们出了山林,行至渡口,登上一叶扁舟,悠悠然渡至对岸。冯泓另雇小舟紧随其后,眼见二人上岸后又一路上山,路径渐熟。待他拨开眼前枝叶,抬头望去,心头猛地一震——云深寺!
      好家伙,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原来这云深寺虽属清平县辖区,前山开阔之路通往清平县,而幽僻险峻的后山小路蜿蜒而下,却直通渡口,过江便是另一天地。
      冯泓也在那一瞬间想明白了,欲取九襄性命的幕后黑手已然清晰,必是当日躲在云深寺行取少女鲜血修炼邪功的妖僧!
      “他们胆子真不小,云深寺被县衙查抄后,他们竟敢在此时卷土重来?真是胆大包天!”
      冯泓心头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的青灰布衫,将宝刀埋于一颗大樟树下,扮作寻常香客模样,随着三三两两的游人,自云深寺正门坦然步入。
      恰逢月朔,正是上香吉日,也是寺院法会之期。天色未亮,善男信女便虔诚地涌向云深寺。山门洞开,檀香的气息比往日浓郁数倍,在晨曦中缭绕不散。
      他目光所及之处,寺内景象却与他记忆中被困时的阴森紧绷截然不同。昔日那些巡视各处、眼神锐利的守卫已然不见踪影,更寻不到半个高鼻深目的红袍僧人踪迹。眼前唯有几位寻常中原僧人洒扫庭院、引导香客,俨然一副清净古刹的日常光景。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火气,钟磬之声从大雄宝殿方向传来,悠远而平静。几名须发皆老僧,或在廊下慢扫落叶,或于偏殿门前静坐瞑目,神态安详,动作迟缓,与世间任何一座香火冷落的古刹并无不同。
      寺内殿宇虽略显陈旧,却处处整洁,不见查抄后的狼藉。那几位老僧更是气定神闲,仿佛此前县衙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一切显得井然有序,甚至……过于平常了些。
      他忍不住在心中骂道:好一招火中取栗!任谁也料不到,官差甫去,余威尚存,这些妖僧非但不远遁隐匿,反倒卷土重来——妙啊!一招“灯下黑”,这刚被查抄的险地,转眼就成了最安全的屏障,当真是“最危险处,往往最安全”!
      “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不动声色,合掌于胸前,与寻常香客无异,随着人流缓缓进入大雄宝殿,目光却敏锐地审视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异常的角落。
      殿内梵音嘹亮,佛像宝相庄严,法师于高座之上领众唱诵,众多信徒闭目凝神,面容虔诚,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宗教力量。
      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正端坐法坛之上,声音洪亮,口若悬河:
      “善哉!我佛门最重慈悲之心。经云:'诸法缘起,唯心所现'。若要广种福田,当以清净心供养三宝。"高僧轻抚念珠,声如梵钟,"今日本寺特在后殿设燃灯祈福道场,若有善信愿为父母师长供奉一盏长明灯,不仅可消灾延寿,更能积累无量功德。这盏心灯,胜过千两黄金的布施啊!”
      冯泓暗忖道:“怪哉!小菩萨分明已在清平县重燃药王香火,按理说周边百姓就近该往那边去进香才是,怎的这云深寺反倒又聚起这般旺盛的香火?”
      他凝神细观,越看越是心惊。
      这些善男信女并不似清平、白河百姓,其中有不少人虽做寻常百姓打扮,可细看之下,他们虽穿着粗布衣裳,可细看那浆洗得过分硬挺的衣领、靴底半点泥土不沾的千层底,分明与真正终日劳作的百姓大相径庭。
      更可疑的是他们行礼的姿态:跪拜时腰背挺得笔直,起身时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劲装结束,相互间递换眼神时食指无意识地叩击膝盖——这分明是军中传讯的暗号!
      冯泓在秦将军帐下效力多年,对军中这套传递讯息的暗语再熟悉不过——食指若无其事地轻叩三下,意为“一切如常”;两指在膝头看似随意地一搭,便是“提高警戒”。眼前这些“香客”的动作,与记忆中的密令分毫不差!
      他们绝非普通信众,而是太后身边训练有素的台军,此刻正乔装潜伏于此,执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查探任务。
      “要抓九襄的是台军?”冯泓心下一动,随即暗自摇头。台军行事,何须雇佣“鲨鱼帮”这等江湖草莽?他们自有训练有素的尖兵。如此看来,寺内至少有两股人马:一为乔装查探的台军,另一股,则是那意图对九襄不利的红袍僧,二者泾渭分明,绝非同路,“那朝廷的台军在此潜伏,所图为何?”
      他猛然忆起,昔日锦帐低垂时,秦氏与他那些在温存缱绻之际断断续续诉说的南朝往事:
      三十年前,荆州王刘无忧悍然起兵,觊觎神器。武陵王刘征临危受命,奉诏平叛。这场席卷天下的血战持续五载,终以刘征铁腕镇压叛军、阵斩荆州王告终。
      然,社稷之劫竟在此时陡生剧变。谁曾料想,功盖天下的刘征在凯旋夜宴之上,竟骤然发难,于御座之前亲手弑杀君王刘子虚,更挥兵屠尽皇室嫡系血脉,踏着宗亲的尸山血海,悍然自立为帝。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这位弑君篡位的枭雄,龙椅尚未坐暖,竟在一年之后离奇暴毙,死状诡谲,成因成谜,徒留一桩无人能解的悬案。
      最终,风雨飘摇的皇权,落入了一位尚在襁褓的婴儿手中。而真正执掌这万里江山的,便是当今垂帘听政,统御天下的——胡太后。
      据说胡太后珠帘之后有位紫袍国师。传闻他所承并非中土禅宗,更近西域秘传,尤擅摄心惑智之术。初时胡太后对他言听计从,倚为柱石,一应军国要务皆由其参决。然光阴流转,深宫秘闻渐起,这对曾经默契无间的君臣,虽不知为何竟也生了嫌隙。
      依今日所见,显然台军隶属胡太后,而那些神秘的红袍僧人,极似紫袍国师的门下弟子。
      他眼前又闪过报恩寺那惨烈的一幕:
      那位与九襄娘亲相携赴死的和尚…那位在危难时刻展现出惊人武功的住持…据说他们就是当年冒死从宫廷救出前朝帝刘子虚仅存骨肉的内卫!
      冯泓只觉得浑身发冷:莫非……民间传言是真?前朝幼主实未夭亡,旧帝血脉匿于民间!
      可这与九襄又有何干系?那些红袍僧人若是国师的人,为何要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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