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晴 等星暖

　　晨晨读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魏雨荷和沈定卿搬进了新家。

　　新家就在老房子后面。

　　沈父自己出钱盖了带电梯的五层楼，他把自己和后妈方芳住的那层，还有二儿子沈从卿的那层装修完，很快就入住。

　　沈定卿那层，一直空置着，沈父说他已经成家立业了，怎么还能让老子拿钱装修。

　　沈定卿想让魏雨荷掏钱，但魏雨荷不愿意，也没钱。

　　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直到沈定卿住腻了老房子，在他父亲的催促下，才花了十五万装修。

　　搬进新房后，茵茵自己单独住一间房，没多久，魏雨荷就又怀孕了。

　　“很奇怪，原来闹得不可开交，非离婚不可，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那些矛盾都微不足道了，我们也能相敬如宾地生活下去。”魏雨荷在姐妹群里说。

　　然而新的困扰接踵而至。

　　魏雨荷怀孕后，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查出血糖偏高，但怀孕又不能控制饮食，每天都在姐妹群里倾诉两难处境。

　　受魏雨荷影响，魏天晴也想查一查自己的血糖。

　　于是，某个周末，干预完后，魏天晴带晨晨去药店买血糖仪。

　　刚出发不久，魏天晴的电动车后面就瘪了。

　　过红绿灯的时候，一个陌生人靠近，他说：你的车胎没气了，我的店就在前面，可以免费打气。

　　魏天晴犹豫片刻，决定跟上。

　　“为什么那个叔叔要让我们去他电动车店打气啊？”魏天晴问晨晨。

　　“因为我们的电动车坏了。”晨晨如实回答，但是他理解不了陌生人为何无偿提供帮助。

　　魏天晴试图让他理解表象下的真实，比如，这个社会以利益相交，每个人行为后面隐藏的真实动机，皆是有利可图，所以又引导他：“那这个叔叔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因为他是好人。”

　　在晨晨非黑即白的认知里，世界如同他最爱的动画片——人物要么是英雄，要么是反派。

　　他理解不了人性的复杂光谱，更看不见那些隐藏在善意背后的利益考量。

　　“其实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去界定好人和坏人，你要看在什么情况下，比如，一个人看到有人跳河，他跳下去救人，结果自己牺牲了，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伟大的人！”

　　“对，他很伟大。但是你要分两个维度去看。对被救的人，他是好人，是恩人，但是对他的亲人，他是坏人，他不负责任。”

　　“不对，妈妈说的不对，我们老师说，救人的都是英雄。”晨晨固执地坚持着。

　　“其实，那个叔叔带我们去他的店打气，可能是出于好意，但是也可能是为了推销他店里的产品，让我们成为他的顾客。”魏天晴又说。

　　晨晨似懂非懂地听着。

　　以他目前的心智，还无法消化如此深奥的社会规则。

　　他既不会反驳，也不知如何接话——这种沟通中的断层，总让魏天晴感到无力。

　　“你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说‘妈妈你说得不对，叔叔就是好人’；或者赞同妈妈，说‘以后遇到帮助我的人，我会想想他是不是需要什么’。”

　　晨晨像鹦鹉学舌般重复着她的话，却组织得颠三倒四，抓不住重点。

　　魏天晴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接受他本来的样子，不要期待过高。

　　在电动车店，魏天晴特意花三十元换了个新车座，想借此让晨晨理解“等价交换”的社会规则。

　　然而孩子全程都在追问动画片里的情节：“为什么会有兔头人身的东西？现实世界有吗？”

　　从车店出来前往药店的路上，魏天晴再次耐心解释现实与虚构的界限。

　　两人从电动车店出来，很快又去了药店。

　　晨晨冲到里面，大喊着：“买降血糖的。”

　　店员听懂了血糖两个字，问他：“是买来测量用的，还是买来降血糖的药？”

　　晨晨直接愣在当场。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降血糖”还分这么多种类。

　　“买血糖仪。”魏天晴赶紧跟店员解释。

　　结果这个血糖仪需要店员当场取血，教魏天晴使用注意事项。

　　晨晨一听要取血，手舞足蹈地演绎着想象中的恐怖场景，整张脸皱成一团：“不要，我不要取血，取血很痛的，血一直流一直流，很快流干了，我就死在这里了。”

　　店员投来疑惑的目光。

　　晨晨遇到消防车、挖土机、警察、打针、取血等让他兴奋或者害怕的场景都会表现得异常亢奋，他总是会自动脑补大型连环剧，并将它绘声绘色地演绎出来。

　　魏天晴苦笑着解释：“孩子不懂事。”

　　用尴尬的笑容掩饰内心的酸楚——她知道，对方一定看出了晨晨的异常。

　　但令人欣慰的是，让晨晨去扔医疗垃圾时，他会主动询问：“叔叔，垃圾桶在哪里？”这个自然的社交举动，让魏天晴心头一暖。

　　“就在店门口，小朋友你放着吧，叔叔自己去扔。”店员笑着说。

　　“不用，我可以自己扔。”晨晨坚持道。

　　魏天晴准备付款时，才发现社保卡忘带了。

　　她正要打电话让周明远送卡过来，店员提醒她可以通过微信在线使用社保支付。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看到了锻炼晨晨的机会。

　　“晨晨，给爸爸打电话，告诉他不用送社保卡了。”

　　晨晨立即照办，却像台复读机般原封不动地重复着魏天晴的话：“爸爸，不用送社保卡了。”

　　“你要跟爸爸说明前因后果啊。”魏天晴轻声提醒。

　　“爸爸，妈妈让我说明前因后果。”晨晨对着电话那头认真地说。

　　魏天晴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在孩子玩闹时，她从未向他解释过为什么要用社保卡，更没说明线上支付的原理。

　　他就像在迷雾中执行指令的机器人，只接收命令，却不理解背后的逻辑。

　　“下次一定要先把情况讲清楚再让他转达。”她在心里记下这个教训。

　　不过，让她惊喜的是，回家后，晨晨竟完整复述了血糖仪的使用步骤，每个环节都准确无误。

　　暮色中，魏天晴看着专注叙述的儿子，突然明白：教育特殊孩子就像在迷雾中行走，你永远不知道哪句话会被记住，哪个瞬间会开花结果。

　　但只要不停下脚步，总有意外的光亮照进现实。

　　隔天是周天。

　　魏天晴干预完晨晨，带他去肯德基买汉堡。

　　在肯德基门口，魏天晴想问周明远手机里有没有优惠券。

　　“问问爸爸手机里有没有优惠券。”

　　“妈妈，什么是优惠券？”

　　“就是能让我们省钱的小卡片。”她故意不再多解释，想看看孩子能否举一反三。

　　结果令人失望。

　　晨晨依然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就像昨天场景的重演。

　　魏天晴耐心地引导：“你要告诉爸爸，我们在肯德基，想买汉堡，但是太贵了，问他有没有能省钱的优惠券。”

　　她不知道这道鸿沟何时才能跨越。

　　对普通孩子而言，根据情境组织语言是天生的能力；

　　对晨晨来说，这却是需要千百次练习才能掌握的技能。

　　走进肯德基，推销经理热情介绍套餐时，晨晨鼓起勇气问：“有没有双人餐？”

　　“您说什么？不好意思请再重复一遍。”经理礼貌地请求。

　　在嘈杂环境中，晨晨吐字不清的问题更加明显。

　　魏天晴不得不充当传声筒，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她是孩子的翻译，是连接他与世界的桥梁，更是引导他蹒跚学步的导师。

　　她没有特别的技巧，唯一的方法就是重复：

　　在社交中重复，在学业中重复，在对话中重复。

　　没有天赋，甚至比别人笨，那就重复。

　　铁杵磨成针，水滴能穿石。

　　这些古老的故事支撑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疲惫的日子。

　　“希望人生的下一个转角，遇到更好的晨晨。”

　　这句话是她的座右铭，是她在黑暗中前行的微光，更是每个特殊孩子母亲心中，那份永不熄灭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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