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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盈门
“也就是说——梅羡之其实根本不是梅荣的亲生儿子,而是二十年前在杨家手底下覆灭的何氏唯一的遗孤。”
风度翩翩的公子轻摇折扇,在堂内踱着步悠闲道。
“还有呢?”
他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如此平淡,手中的折扇停了:“徐氏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嗯。”
他愕然,又抛出一条:“梅荣此人,是个断袖。”
这总够骇人听闻了吧!
“……说点我不知道的。”
“这你也知道?”张岳衡大惊,“这可是我四处奔走、九死一生,查了整整一个月才查出来的!”
谢槿语诧异道:“你大张旗鼓地来梅府找我,就只带了这些消息?”
“什么叫就这些?”张岳衡忿忿不平,“难道这些秘密有很多人知道?”
“……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张岳衡重新打开折扇,走到她跟前,“不过,我这里倒的确还有一条消息。你肯定没听过。”
“其实,梅荣还真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见她目光浮现出好奇,张岳衡知道自己说准了,唇边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悠悠道,“当年他母亲为了治他这个‘断袖’的病症,遍寻名医术士,到后来实在没办法,干脆来硬的,用了□□把他和一个女子关在屋子里,没想到还真一次奏效了!”
谢槿语眸光一动:“那女子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难产。”张岳衡微叹了口气,“她被关了整整八个月,离生产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终于寻到个逃脱的机会,趁乱坐船跑了,谁料仓促间动了胎气,只有接生过自家母猪的好心婆子见到给帮了忙,孩子是生下来了,可她是早产,又是逃跑的女奴,不敢叫人发现,没有药,愣是躺在冰冷的船板上流了几天的血才离开人世……”
“这梅家人,还真是祖传的不是东西。”
谢槿语垂着眼默了默,方才开口:“孩子呢?如今还活着么?”
“算算年纪,若平安活到今天,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不知。”张岳衡抿了抿唇,顿了顿,摇头,“当年接生的婆子说,梅府的人在两年前曾找过她。想必梅荣也是当时才知晓那个孩子的存在,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消息。”
出神良久,谢槿语脸色越来越沉,唇线抿得僵直,忽然出声:
“你说她在船上生的,那年……可是元盛十年,何时何地?”
张岳衡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视线,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欲再问,忽然听得外头有人敲门,请他们到正厅参宴,说是梅荣特意做主在府里备下了好酒好菜,要为贵客接风洗尘。
她还未答话,张岳衡便闪身上前拉开了门,笑容和煦得宛如三月春日。传信的小丫鬟白净的小脸“唰”地一下全红了,闷着头领路,连步伐都乱了。
谢槿语无语地看了张岳衡好几眼,后者恍若未闻,笑得更灿烂了。两人在后边慢慢跟着,和小丫鬟隔出一大段路,谢槿语才低声道:“一会宴席上你少说话,别露馅了。”
“你放心吧。”他自信一笑,“不就是给表妹谈婚论嫁么?我熟。”
“……你经常干这种事?”
“那倒也不是。”他答,“一般都是我娘来干,不过我也经常帮着相看,总归都是那些话术,早就滚瓜烂熟了。”
她诧异道:“什么话术?”
“就——这家公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一看就是个老实人,那家的虽然五官不出彩,但是心地实在……你没听过?”刚说完,他又自顾自点点头,“也是,肯定没人敢到你家这么说。”
“……”
“其实吧,这梅羡之虽然败絮其中,但金玉其外也是真的,相貌堂堂,也不算太纨绔。不然,你们这桩八字都没一撇的婚事也不能连我这个远在月溪的县令都听说了。”
谢槿语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但又禁不住有点好奇:“他们怎么说的?”
“总归就是说这两个人郎才女貌呗。不过也有不看好的。”
她眼睛亮了:“是不是说梅羡之配不上我?”
张岳衡闭上了嘴,她便立时明白了:“……这世道,女子还真是艰难。”
“等这边事了了,帮我写封信给你表妹道个歉。她以后若想嫁人,我帮她参谋。”
“信我写,嫁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谢槿语蹙眉:“为何?”
“……她想嫁给我。”
她挑眉,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不行!”他急了,“我不同意。”
“怎么?我看她漂亮性格又好,配你挺合适的。”
“反正不行。”他声音低下来,“我说了,会等你。”
谢槿语骤然停下脚步,他差点一趔趄摔倒,眉稍微挑:“怎么着?动心了?”
“……”她缓缓抬起眼看他,悠悠道,“我是不是忘记跟你说了?”
“说什么?”
“这附近有陛下的暗卫。”
“……?!”张岳衡惊慌地四处张望,“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她反倒诧异,“你都敢撬天子墙角了,还怕人听见?”
“撬归撬,万一被那些没有心的人听去乱编排一通,我岂不是白白断送一生?”
“也是。”她点点头,“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来。不过就是个借口,办完事就走了。我信都没写,你倒不请自来。”
“当然要来。”他理了理衣袍,跟上她,“再不来,我怕你反悔,又要回去伺候别人。我怎么觉着隔了一个月你们好像亲近了很多?”
“你想多了。”她道,“这桩婚姻本就是交换,各取所需罢了。眼下时局未稳,我与他不过是合作关系,没什么亲不亲近的。”
“恐怕,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我管他怎么想。”谢槿语丢下这句话,径直穿过连廊。
梅荣笑呵呵地迎上来。他穿着一身色泽鲜艳的长褂,平日儒雅的面容显出几分逼人的贵气。他其实生得极好,眉眼俊秀,即便上了年纪,脸上的肉稍显富态,却难掩一股儒生的文气,全然看不出是个精明险恶的商贾。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举止神态从容有度,故而这会谢槿语光从他咧开的嘴角便知,他心情异常好,对着她这个他先前不怎么看得起的“未来儿媳”都是喜气洋洋的。
不过也就一眼,他就转头去招呼她身后的张岳衡了。后者负手,下巴微微仰着,神态骄矜地往前走,没怎么分给主人眼神。
虽则他只是个七品县令,但好歹是钦定的官员,又是京城张家的状元,肯到他一个商贾之家造访,至少名头上已是赏脸了。
走进正厅,里边张灯结彩跟过年似的,张岳衡环视一周,却没见梅荣跟进来。
再看坐席,除了主位,上位赫然有三席。看来,今日的贵客竟不只他一个?
谢槿语也有点意外,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门口下人来报,梅荣立刻急匆匆地往门口赶。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跟过去。
“乔大人携家眷大驾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里边请。”
梅府门前停着一架不大的马车,一青衫男子先出,接过从车帘里探出来的一只素手,动作小心地扶着女子下车。年轻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明眸皓齿,窈窕若出水芙蓉,翩然如临风飞燕。
众人看去,俱是一愣。
不少人都张大了嘴。这其中,就包括张岳衡,和谢槿语。
无他,只因这贵客——正是她那新近成婚的姐姐和姐夫。
视线焦点之处,谢槿柔若有所觉,越过前头梅荣的身影,目光直直投向了她,神色似乎毫不意外,温婉一笑。
谢槿语怔了怔。
谢槿语一月前与新封清远侯府世子的乔景羽成婚——这还是婚后她第一次见姐姐。
上一次,谢槿柔还在为自己的婚事烦忧,如今得偿所愿,气色仿佛是好了些,看来刘氏没占到什么便宜。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但这么想着,她自然而然地回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连带着目光游移到姐姐旁边的男人身上,笑容也是真心实意地丝毫未减。
乔景羽却不同了。
他正客客气气地与主人寒暄,一抬头,见到那张熟悉的美人面笑吟吟地望着他,大惊失色,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谢槿柔飞快地抱住他的胳膊。
“……乔大人?”梅荣愣了下,倏然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听闻大人新婚,理解,理解。”
谢槿柔莞尔一笑,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就这样手挽着手进了门。乔景羽面上微红,似乎挣了下,没挣脱。
正要跨进门槛,乔景羽突然停下脚步,谢槿柔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侧身拱手对着门边道:
“张大人,宫中一别,不想再见竟是在此处。”
张岳衡本来躲在乌压压的仆从后头,倚着门框正看得兴起,乔景羽这一出声,前边的小厮呼啦啦散开,特意为他让出一条道。
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的张岳衡:“……”
他忙直起身,点了个头算作回礼,随口道:“是啊,乔世子怎么来清江了?”
乔景羽虽然中了探花,但还未授官,见到张岳衡这个县令也是要行礼的。京城侯府家的公子,向来是礼数周全。
“在下新婚,携妻子回乡看望祖母,听闻大人不日前赴任月溪县,正欲绕道拜访,恰巧梅老爷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今日一来却是巧了。”
他倒差点忘了,张家的祖籍还真就在清江。
张岳衡:“……的确是来得正好。”
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选在他来的这天,把他的风头全抢了。
照理说,他这个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肯定是要比探花风光上好几倍的,刚放榜的时候也确实如此。怎奈世人浅薄,不懂得欣赏他这颗心系百姓的赤子之心,只知道盯着翰林看。他外放的消息一出,地位一落千丈,远不如乔景羽这个板上钉钉的翰林清流。
单看梅荣笑容的弧度便知,他也是浅薄的世人中平凡的一个。
“这位是?”
众人的目光随着乔景羽的视线,又投向状元郎身侧的谢槿语。
若不是他知晓内情,恐怕真要以为乔景羽是“无意间”看见她的。
“乔兄真是眼尖。”眼见着乔景羽若有似无地往谢槿语那边瞥了好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岳衡心内好笑,不由揶揄了句,才介绍起来,“这位是我远方表妹,姓庄。”
乔景羽反应得很快:“原来是庄小姐,幸会幸会。”
照样是个挑不出错处的礼节——这次是平辈礼。
“早先便听闻清江城来了一位容色倾城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
谢槿语徐徐福身:“夫人过奖,观夫人姿容,才是清雅绝伦。”
张岳衡:“……”
“梅老爷?”几人在门口徘徊多时,乔景羽抬眼去寻宅邸的主人,后者正看着谢槿柔出神,他微皱了眉,“还请带路。”
梅荣这才回神,再度笑容满面地应声往前走。
男女不分席,几人按座次落座,谢槿语屁股刚站到席面,便感到前头一道人影压下:“庄小姐,我夫人觉得与你投缘,不如你去那边坐吧。”
乔景羽背对着众人,表情竟然有点无助。
“世子说笑了,怎能让您坐下席呢?”谢槿语幸灾乐祸道,“您快过去吧,别让夫人久等了。”
说着,她朝那边眨了眨眼,对面谢槿柔摊了摊手,回过来一个无奈的笑。
乔景羽无奈回到上位坐下,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拘束。
正要开席,门口突然投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梅荣坐在上首的主位,下意识皱了皱眉:“景公子,怎么现在才来?”
他随手一指靠近末尾的席位:“坐吧。”
没等门口的人动身,旁侧忽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茶杯应声落地,茶水四溅。
张岳衡来不及去管自己衣衫上的大片水渍,大步走到来人身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殷勤招呼道:“景公子,好久不见!请上座。”
说着,就要把来人往自己方才的位子上引。
梅荣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乔景羽却更快:“张大人,如此恐怕不合礼数。”
“……”
他欲哭无泪地望着对面:你信不信,这是我这辈子最合礼数的一次。
可惜是对牛弹琴,乔景羽见他执意,板起脸补充道:“在下进城以来虽听过景公子的美名,可毕竟是一介商贾,怎能居于大人之上?”
他歉意地朝景昭一拱手:“实非在下为难,只是此事若传了出去,说公子藐视朝廷官员,岂不冤枉?”
张岳衡绝望地看向他身旁的谢槿柔,后者却似乎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眼前的境况。
至于自己身边……谢槿语已经在悠闲地嗑瓜子了。
他只能朝景昭公子——也就是当今天子——投去一个“我尽力了”的目光,后者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方才梅荣手指的位置。
尘埃落定,他朝四周环视一圈,众人无不神态自若,只有他在头排如坐针毡。
良久,谢槿语才凑过去好奇道:“乔世子怎得没认出来?以前没机会就算了,传胪大典上不是见过?”
“我是见了,他没见。”张岳衡一脸生无可恋。
“什么意思?”
“传胪入殿,不得窥天颜。”他望向乔景羽,满眼写着恨铁不成钢,“但大家都会偷看几眼,没人会在意。”
张岳衡扶额苦笑:“谁能想到……他还真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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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礼数周全实则满门抄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