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非主流年代

　　程家的老宅是一座两进两层的青砖黑瓦楼，里面那进归属程茉的叔公，外面这进则在程茉祖父去世后由几个伯伯瓜分。其中二楼的三个长条形房间，便分别属于程茉的二伯三伯和四伯。

　　不过二伯四伯都在前几年就搬去了新房子，目前还住在这里的，就只剩下没有儿子的三伯一家。

　　“菊英嫂子，你在屋里吗？”苏萍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唤着人。

　　脚下的泥土地透过鞋底传来一阵阴凉，程茉跟在母亲身后，仔细打量着这个装满了她童年回忆的昏暗院落。

　　门口那条长长的实木宽板凳上，仿佛又浮现出奶奶佝偻的瘦小身影，穿着那件藏蓝色的旧式褂子，摇着蒲扇看着门口的马路，不时和路过的熟人聊上两句。

　　两边墙上的四扇木门，分别通向被分给了伯伯们的四间屋子，此刻房门紧闭，周围散落着木柴，似乎已久不住人了。

　　堂屋尽头连接天井处是一个拱形门洞，门洞下方嵌着一条浑然一体的青石板门槛。幼时的夏天，程茉最爱跨坐在这石板上，和小伙伴一起玩抛石子和扑克牌。玩累了，几个小孩便一起挤在石板上睡午觉。

　　“怎么没人应声呢？”苏萍已经跨过石板，嘴里小声嘀咕着。

　　落在后面的程茉低着头看着脚下，仿佛又感受到了儿时后背贴在石板上那份光滑冰凉的触感和穿堂风拂面而来的惬意。

　　“这池子的草该割了，以前你奶奶在的时候，收拾得多干净啊。”前面的苏萍皱着眉看了眼面前长满杂草已经干涸的小水池。

　　天井右边是一间宽敞的厨房，由三伯和四伯家共用。左边是一间搭了草棚遮雨的屋子，里头也垒了灶，当初分给了二伯。程茉跟着奶奶生活时，就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二姑回来看到自己的母亲竟住在到处漏雨的窝棚里，发了一顿大火，逼着二伯腾出了前面堂屋旁边的小房间来。

　　只是二伯娘咬定要腾也只腾给奶奶一个人住，没道理程茉这个有爹有妈的小孩子要住伯伯家靠奶奶来养。也是因为这事，当时正在G省打工的苏萍哭着把程林生劝了回来。夫妻两个放弃了刚萌发的在G省买房的念头，回来和二伯换了地开始建自己的房子。

　　后来的许多年里，程林生始终对这个决定耿耿于怀，埋怨苏萍的妇人之仁耽误了他。他坚信如果当年没有回老家，在G省那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在那个房地产行业正冉冉升起的年代，他本可以靠自己的远见一飞冲天。

　　程茉望着那屋顶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破败窝棚出神，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女人的问候：

　　“林生婆娘，你怎么来了？”

　　程茉循声抬头，右边靠墙的木楼梯上，正站着记忆里留着短发有些干瘦的三伯娘□□英。

　　“前几天二姐不是过寿吗，我去了一趟，文敏托我给你带了礼回来。”苏萍笑着将手里的礼盒举高了些。

　　听到这话，□□英脸上的疑惑紧绷立马换成了笑容，她噔噔噔地快速下了楼，搓了搓手走上前来：“文敏这孩子真是从小就懂事又孝顺。”

　　苏萍将其中一个礼盒递给她，又简单说了下程美华的身体情况。

　　“唉，人老了就是这样。不过二姐这辈子也享尽福了，自己嫁得好儿女又个个都出息，不像我们地里刨食的苦命。”□□英说着又叹了口气。

　　苏萍讪讪笑了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怎么了？”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是三伯程玉生疑惑的声音。

　　“在说你二姐呢，身体不大好了。”□□英转身，将手里的礼盒拿给他看，“文敏还特地让林生家的给我们带了礼来，你说要不要叫小芸和小荞也找时间去看一下她们姑姑？”

　　程玉生接过礼盒，翻看了下，又瞟了两眼程茉手里拎着的另一袋，嘴角往下撇了撇：“再说吧，她们两个一个在厂里忙得很，一个要实习也走不开。”

　　苏萍礼已送到话已带到，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程茉又往程志生家去。

　　见到她们过来，四伯娘王玉莲免不了又要阴阳怪气几句。只是苏萍是个软和性子，懒得跟她争，全当听不懂，把东西放下就立马离开了。

　　某种程度上，程林生对于人情世故的厌恶并非没有道理。就像此刻，回到自己家里的苏萍和程茉，都长舒了一口气。

　　程茉望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任由脑海里的思绪肆意交缠组合最终成型，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她缓缓敲下了新书的标题：《满级老太重回六零》。

　　这段时间的经历和体验，让程茉总是忍不住想起奶奶小时候给她讲的那些故事。那些她未曾经历过的岁月，原本就如同散在雾里的碎纸片般，模糊又缥缈。直到这趟临市之旅终于落下帷幕，那些碎片也渐渐在她的脑海里拼凑出了一个家族的命运浮沉。碎片间密密麻麻的裂缝，仿佛都在用力叫嚣着，催生着程茉将这一切记录下来的欲望。

　　程茉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着，一行行文字浮现在屏幕上，不过一个小时，这篇小说的简纲已然成型。

　　接下来的几天，程茉连门也没再出过，除了吃饭睡觉洗澡，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电脑前敲击着。从简纲到章节细纲，故事在她的手下变得越来越丰满，程茉从来没觉得写作有如此顺畅过。

　　“小茉啊，出来吃饭了！”

　　外面传来了母亲的叫喊，程茉头也不回地应道：“马上来！”，手指却依旧快速敲击着。直到这一章节写完，她才按下保存键起身走了出去。

　　“小茉，你这样不行的啊。”程林生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一直跟你们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子下去眼睛近视了才是得不偿失。”

　　程茉的脑海里还在自动梳理着小说后面的情节，只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

　　“你少喝点！不年不节的喝什么酒，拿到点好东西就非得立刻造掉。”苏萍瞪了程林生一眼，将酒瓶拿去卧室放好。

　　出来后又劝程茉：“不过你爸说的也是，再怎么用功，也是要休息休息的。这马上要开学了，你跟小莉不如去逛逛街买些笔啊本子的。”

　　“好啊好啊，那妈妈我可以多要些零花钱吗？”刚把碗放进洗手池从厨房出来的程莉立马抬头响应。

　　“给你一百块行了吧？不过这钱得放你二姐那，她同意了你才能花。”苏萍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红色钞票，塞到了程茉手里。

　　程莉的兴致半点没打折扣，高兴地抱住苏萍：“妈妈你也太大方了吧！”

　　连程茉也诧异地看了母亲一眼，毕竟别说一百了，从前就是十块的零花钱，也是只有生日和过年时才拿得到的。只是再想到自己和姐姐这段时间的收入，程茉又了然地笑了。

　　“所以说还是小莉你命最好啊，你两个姐姐都是会赚钱的，以后你就跟在她们屁股后面捡着吃也饿不死的。”程林生脸色已有些熏红，越说越兴致高昂，“不过我们做父母的肯定希望你们个个都有出息。以后啊，你大姐是大老板，二姐是大作家，你啊，努力学习当个科学家，那我和你妈走出去可是脸上有光了。”

　　苏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喝两口就上脸的货，我当时就该狠心推掉文敏的礼，免得让你在这发酒疯。”

　　“我又没喝醉，这不是女儿们出息我高兴嘛。”程林生也不恼火，嘿嘿笑了下。

　　想到昨天程兰打到自己卡上的五千块，和程茉刚拿到手的那一大笔版权费，苏萍也忍不住乐了起来。

　　程莉不懂他们为什么忽然都这么开心，只跟着一起傻笑。

　　在苏萍的督促下，程茉下午只好将小说存稿暂且先放到一边，陪着程莉一起去了趟镇上。

　　“二姐，你看这些笔，上面的花好好看！”程莉拉着程茉兴奋地凑到货架前，“是新到的款式吧？哇，这些便利贴上也有！”

　　熟悉的“纯之风”三个字瞬间抓住了程茉的眼球，这是她前世最喜爱的文具品牌，上面精致的手绘花草淡雅清新，很有特色，曾经她一度想要凑齐所有品类。

　　只是一两块的中性笔便利贴和小本子程茉还能勉强负担得起，八块钱一盒的圆规尺子套装就多少有些奢侈了，更不用说全系列那么多款产品。

　　“二姐我可以把这两个都买下来吗？”程莉比较着手里两个印着不同花纹的橡皮，犹豫着问程茉。

　　“行，还有什么想买的一起挑了吧。”程茉笑着一挥手，瞬间便扫去了程莉小脸上的纠结，也扫去了自己心头的那点遗憾。

　　程莉在货架间快活地穿梭起来，仔细挑选着各式文具，不一会儿，就抱了一满怀，过来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可以随便挑吗？钱会不会不够呀？”

　　“不够我给你补上，只要你喜欢不浪费就都可以。”

　　“二姐你真好！”程莉欢呼着过来要抱她，结果怀里的东西却滴里当啷掉了一地。姐妹两个只好迎着老板警惕的目光，快速蹲下来收拾好去结账。

　　“书包，作业本，文具盒，铅笔，橡皮，尺子……都齐啦！”程莉抱着自己的粉色新书包，一个个清点着。

　　走在她身边的程茉，背上同样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浅绿色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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