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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沈望舒踏入沈府大门,一股久违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昔日的喧嚣与光鲜似乎早已褪尽,只剩下了人去楼空的寂寥,连廊柱上的朱漆都斑驳得厉害。
庭院里更是杂草恣意蔓生,唯有青石板上深深的车辙印,还隐约诉说着旧日的煊赫。
她脚步未停,心头却笼着一层说不清的怪异感,像蛛网,黏腻地附在思绪边缘。
及至中庭,沈望舒这才刹住了脚步。
一口尚未上漆的白木棺材,赫然停放在院子正中央。旁边还摆着叠放整齐的寿衣、纸钱元宝、以及几样简单的丧仪用品,在惨淡的天光下,白得刺眼。
沈望舒看见这场景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目光从那口棺材上缓缓移到跟在身后的柳氏和沈沐宜脸上,声音里淬着冰:“人还没咽气,东西倒备得齐全。”
柳氏捏着帕子,眼圈红得厉害,闻言又落下泪来,抽抽噎噎道:“大夫......大夫早就说了,油尽灯枯,就在这几日了......早备晚备,又有什么分别?难不成真要等人没了,手忙脚乱吗?”沈沐宜也在一旁抹泪,却不吭声。
“既是如此危急,为何不早些来报我?”沈望舒追问道。
柳氏抬起泪眼,带着委屈与怨怼:“怎没找过?妾身去了国公府好几回!可那看门的,凶神恶煞,连通报都不肯,直接就把我们轰了出来!说你......说你不便见客!”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你来找过我?”沈望舒眉头锁得更紧。她从未听闻此事。
是底下人自作主张,难道是......有人刻意阻拦?
可沈望舒眼下无暇细究。她不再理会哭啼的母女,转身径直走向沈修瑾居住的正房。
推开门,一股浓烈得近乎呛人的香烛气味混杂着药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窗户紧闭着,光线昏暗,只有供桌上几支白蜡烛跳跃着昏黄的光,将屋内陈设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沈望舒掩了掩口鼻,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床榻上的人。
沈修瑾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露在外面的脸却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嘴唇更是紫得发黑。
他双目紧闭,眼皮下眼珠却急速滚动,喉间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陷在极深、极可怕的梦魇里挣扎,额头上冷汗涔涔,浸湿了花白的鬓发。
这模样,与其说是病重,倒更像是......中了什么邪毒。
沈望舒心下一沉,正欲上前细看,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却尽量放轻的脚步声。
“小姐!您......您可算回来了!”
沈望舒回头,只见孟管家端着盆,快步走了进来。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依旧温和慈祥,此刻望着沈望舒,满是欢喜。
“孟叔。”沈望舒迎上一步,扶住他有些颤抖的手臂,目光瞥向床榻,声音压得极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他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孟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的喜色瞬间被沉重的忧虑取代。他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含着沈府这短短数月间倾塌的所有悲凉与无奈。他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声音苍老而沙哑:
“小姐......老爷他......唉,说来话长,也邪门得很啊。”孟管家脸上的喜色褪去,化作一声深长的叹息,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愁苦。
他看了看屋内缭绕的烟雾和昏迷不醒的沈修瑾,又看了看跟进来的柳氏母女,低声道:“小姐,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来到外间廊下,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烟雾。孟管家这才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开口:
“老爷他......是前些日子突然变成这样的。起初只是夜里睡不安稳,总说听见怪声,看见黑影。后来就越来越严重,白日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说是……有鬼要害他,索他的命。”
孟管家顿了顿,脸上带着不解与恐惧,“老爷自己不知从哪里听信了,非要请什么驱魔师来做法。结果......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老爷的情况非但没好,反而越发严重了,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整日昏迷不醒,偶尔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沈望舒蹙眉:“父亲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招惹上这些?他近日可曾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孟管家摇头:“老爷自被革职后,心情郁结,除了偶尔去常去的茶馆听听戏、喝喝茶,几乎足不出户。老奴跟着,也没见有什么异常之处。”
既是没有什么异常,沈望舒从这里自然得不到线索,于是转而问道:“那做法事的驱魔师,是从何处找来的?如今朝廷明令严禁这些怪力乱神之术,他们竟还敢公然行事?”
沈望舒想起新帝登基后大力整顿朝纲,尤其严禁巫蛊邪术,就是为先皇时期的荒唐事拨乱反正。
孟管家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声道:“是柳姨娘找来的。她说是托了娘家的关系,从北疆请来的一位极有名望的大巫师,法力高深,定能驱除邪祟......”
“北疆?!” 沈望舒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丝。
居然又是北疆,这不禁让沈望舒想起那日在黑市,卖赤鸠害胞姐和陈肖的人,就是来自北疆。
她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急促追问:“那巫师长什么模样?可曾看清?”
孟管家努力回忆着,有些不确定地说:“那人......很是古怪。每次来做法,都用厚厚的黑布把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个子不高,背好像有点佝偻......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了。”
个子不高,佝偻背,蒙面,年岁不小......
这几个特征,与黑市摊贩描述的、购买“赤鸠”毒药的“神秘人”几乎完全吻合。
沈望舒的心沉到了谷底。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来自北疆、用邪术害沈修瑾的“巫师”,与当年提供剧毒、可能参与苏家灭门案的神秘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或者至少来自同一股势力 。
线索如潮水般涌进沈望舒的脑中,一时不知道如何梳理清楚。沈修瑾如今没有任何用处,加害他的动机是什么?
沈望舒必须要揪到那人问清楚才行。
沈望舒没有停留,径直闯进烟雾缭绕的屋内,锁定瑟缩在一旁的柳氏。
她几步上前,在沈沐宜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揪住了柳氏的前襟,力道之大,让柳氏踉跄了一下,惊恐地抬头对上沈望舒那双寒冰般的眸子。
“我问你,” 沈望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柳氏耳边,“那个北疆来的巫师,现在何处?怎么找到他?”
沈望舒断定柳氏也不过是棋子,问多也是无益。
沈沐宜被沈望舒这突如其来的狠厉吓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尖叫着扑上来想拉开她的手:“沈望舒!你疯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母亲说话!快放手!”
沈望舒正在气头上,猛地转头,眼神想把刀子刺向沈沐宜,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那气势竟将平日里骄纵的沈沐宜都震得倒退半步,一时噤声。
柳氏从未见过“沈望舒”露出这般骇人的模样,那眼神仿佛能将她生吞活剥,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隐瞒,哆哆嗦嗦地答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他、他行事神秘,每次都是通过一个中间人传话......过、过两日,他还会再来府里一次,说是要......要做最后一次法事,彻底了结。到时候,那中间人会带、带想见他的人去引见。”
沈望舒紧盯着她的眼睛,确认她没有说谎,这才缓缓松开了手。柳氏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沈沐宜慌忙扶住。
“好。” 沈望舒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方才更冷,“等他再来,或者那中间人出现,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别耍花样。若让我知道你通风报信,或者隐瞒不报......”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足以让柳氏母女不寒而栗。
柳氏忙不迭地点头,哪里还敢有半分违逆。
沈望舒不再看她们,目光扫过床上依旧紫胀着脸、昏迷呓语的沈修瑾,心中并无丝毫多少悲痛。沈修瑾是死是活她并不太在意,但他此刻的状态和背后的北疆巫师绝脱不开关系。
沈望舒不再多停留,转身就要离开。
“小姐!小姐请留步!” 孟管家却急忙从门外追了进来,拦在她面前,苍老的脸上满是恳切与担忧。
沈望舒停下脚步,看向他:“孟叔,还有何事?”
孟管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语带沉重:“老爷这里暂且如此。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夫人?她近来身子很是不好,一直念叨着您和大小姐。”
母亲?
是啊,沈望舒自从嫁给慕辞,又是不想见沈修瑾等的腌臜货,几乎很少回来。虽然沈修瑾此人烂的透顶,但母亲对他却是深情,如今沈修瑾病重,母亲还不知道是怎样。
“我去看看母亲。”刚才的怒火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担忧萦绕心头。
沈望舒快步走向沈府内院的“静心斋”,那是母亲林氏居住的地方。
刚进院门,母亲的贴身老仆秋桑正从屋里出来,一眼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是惊喜,连声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朝屋里高声通传,“夫人!夫人!快看谁来了!是望舒小姐回来了!”
秋桑的热情驱散了些许沈望舒心头的阴霾,她朝秋桑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声张,自己则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窗户似乎只开了一线,几缕稀疏的阳光费力地穿透进来,在空气中形成几道微弱的光柱,能清晰地看到光柱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给原本就陈设朴素的屋子蒙上了一层朦胧而寂寥的薄雾。
母亲正坐在临窗的一张短榻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书,听到动静,微微侧过头来。逆着光,沈望舒看不清她脸上的细节,却能清晰地看到她发髻间又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更多了。
“母亲......”
沈望舒喉头一哽,连日来的疲惫、算计,在看到母亲憔悴模样的瞬间,几乎化为汹涌的酸楚冲上眼眶。
她快步走过去,在周氏还未来得及完全起身时,便屈膝半跪在榻前,伸手紧紧抱住了母亲单薄的身子,将脸埋进她带着淡淡药香的衣袖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很快浸湿了一片衣料。
“母亲......都怪我,是我不好这么久都没回来看您......”她的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愧疚。自从顶替身份,卷入种种是非,她似乎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理由,忽略了这世上或许唯一还纯粹牵挂她的人。
林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随即脸上漾开温柔而慈爱的笑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用那双不再光滑却依旧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沈望舒的头发,动作缓慢而充满怜惜。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这不……回来了吗?” 林氏的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却异常柔和。她托起沈望舒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笑道,“都是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哭哭啼啼的?快起来,坐下说话。”
沈望舒依言起身,在母亲身边的矮凳上坐下,依旧握着母亲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色。
母亲的气色确实不好,脸颊有些凹陷,眼底带着疲惫的青影。“母亲,您的身体......怎么样了?我看您脸色还是不好。”
林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老毛病了,不碍事。就是人老了,精力不济些。你别担心。”
沈望舒想起外面那口刺目的棺材和昏迷不醒的沈修瑾,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父亲的病,扰了您清静,让您忧心了?”
林氏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也飘向窗外那缕微光,沉默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与你父亲,早已恩断情绝。他是生是死,是好是歹,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他的事,牵动不了我。”
沈望舒有些讶异地抬头。她记得从前,父亲即便荒唐犯错,母亲也总是顾念夫妻情分,多有维护。看来,沈家没落,父亲入狱,以及后来种种,终究是耗尽了母亲最后一点情分。
这样也好,沈修瑾那样的人,本就不值得。
“那母亲是......在担忧别的事?” 沈望舒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林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悠远哀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沈望舒的手背。
沈望舒看着她这副神情,心下了然。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莫非是......想念姐姐了?”
“姐姐”二字出口,周氏浑身几不可查地一颤,一直强撑着的平静瞬间崩塌,眼眶倏然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回握住了沈望舒的手,仿佛在汲取支撑的力量。
一旁的秋桑见状,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小姐您不知道,夫人她每每想起大小姐,想起她年纪轻轻就......就忍不住地心痛,夜里也睡不安稳,身子这才一日不如一日。”
沈望舒看着母亲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中如同刀绞。她原本的计划,是让母亲以为胞姐沈望舒已经亡故,虽痛,但时间或许能冲淡这份悲伤,也好过知道女儿“借尸还魂”,卷入更复杂的危险之中。
可此刻,看着母亲因思念而迅速衰败的身体和无法愈合的心伤,她动摇了。
隐瞒,真的是对的吗?让母亲在无尽的猜测和悲痛中消耗生命?更何况,郑缨如今就在京城,虽然状况不明,但至少......人还在。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
她反手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林氏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母亲,您别难过,也别再日夜思念伤了身子。”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您等着。我会带姐姐来见您。”
“真的?!”
林氏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又怕只是一场空欢喜。
秋桑也惊得捂住了嘴。
沈望舒没有再解释,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给了母亲一个肯定的眼神。
有些事,无法宣之于口,但她要让母亲知道,希望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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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每章都更得多了些,明日六级,请各位祝我破顶(破425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