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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大不行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虞念掏出来一看,是西西发来的微信:“晚上等你哦。”
她扫了眼屏幕,目光转向正把茶几上拆剩的盲盒包装扔进垃圾桶的周兴野,开口问道:“有灵感了吗?我都为你亲自下厨了。”
周兴野瞥她一眼,语气冷淡:“没有。”
虞念轻叹一声,侧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虞念:“你说,那些写小说的灵感都是哪儿来的?周兴野采风也没灵感,我这边组织给的任务也完不成。”
西西:“网上都说痛苦是文学的养料。不过我今儿跟我老公打听了下周兴野,他这人差不多算顺风顺水长大的——除了地下音乐那一年,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但他靠自己的才华很快就火出圈了,涅槃重生,谈不上多痛苦,顶多算穷过一阵。”
虞念“啧啧啧,老——公——鬼脸”
西西“你该改口叫妹夫了,赶紧送周兴野回酒店!马上过来”
虞念放下手机,看向对面——周兴野也正低头回消息,她吸了口气,声音放低下去:“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他划屏幕的手停了下,没抬头。
“那能不能……”虞念语速加快,“我先送你回酒店,明天早上再来陪你采风?”话说完,她自己先觉得有点过分了,神色有点慌张。
周兴野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眉峰骤然挑起:“你自己听听,像话吗?”他盯着她,眼里带着火,“想甩了我去过生日是吧?西西临走前说的话,你当我站一边就是聋了没听到?”
虞念心虚,嘴上还硬:“我早就说过,在一起也要给彼此空间,有些场合不适合带你,你不也同意了?”
周兴野气笑了,整个人往后一倒陷进沙发里。“行,”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混着无奈的鼻音,“我给你空间。我点个蛋糕等你,就躺这等你,晚上回来吃,够空间了吧?”
见虞念面色犹豫,他又换了副语气“刚刚是我说话重了,我只是以为,我们就算不是情侣,作为你的朋友也能有资格去吃块你生日蛋糕。”
“那一起去吧”虞念松口“不过,又要委屈你的大长腿了”
周兴野抿嘴憋笑,从沙发起身时回了条信息给西西老公“谢谢连襟”
两人在电梯里遇到另一对小情侣,同去地下停车场。出电梯时,虞念拉着周兴野,缓步跟在他们身后。
“年轻气盛路虎揽胜,年少抓狂五菱nano。”平头男伸手一指,虞念才发觉自己的“剁椒鱼头”旁,竟停着一台崭新的黑色路虎。
车身庞大,漆面黑亮,有张临时车牌摆在副驾前的中控台上。她那辆小车挨在旁边,像一只蚂蚁依偎在大象脚边。
长发女生却笑:“这明明是一个家庭的车——旅游开路虎,接崽开鱼头。”
“上车咧,管他奔驰宝马还是路虎,”男生将头盔递给女生,“你不还是要搂着我的腰去买炸炸炸。”
说着他长腿一跨,上了小电驴,载着女生一溜烟驶出了车库。
就在这时,那台路虎的车灯突然亮了起来。
虞念回身,好奇地寻找车主。却见周兴野握着车钥匙,朝她抬了抬下巴。
“你的?”她眼睛睁大,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运过来的?”
“嗯。”
周兴野示意她先开自己小车的门。
虞念照做。
他则在那两台车之间不紧不慢地踱步,把之前放在她车座的那堆土特产,一样样挪到路虎宽敞的后座上,这才回答:“老陈今天也来了,就比我晚一班飞机,奶茶是我点的,外卖单是他在门口拿掉的。
在麓山我就把身份证给了横竖钩,他们下山就转交给了门口的老陈。他刚是来还身份证的,车是直接提的,接着往车管所在跑一趟,分分钟搞定的事”
他关上路虎后座的门,绕到副驾那一侧,替她拉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吧,女朋友。”
虞念默默坐了进去,没吭声
“怎么了?”周兴野坐上驾驶座,侧头看她。
“没什么。”她系好安全带,把西西发来的定位转发给他,然后偏头看向窗外,闭上了眼。
车厢内只有导航的提示音。
“早知道买小电驴了……还能被女朋友搂腰。”
装睡的虞念悄悄翘起了嘴角。
周兴野伸手,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交代道:“接下来我会和‘横竖勾’团队一起,在这边有些商业合作。这车是为了方便我们出行买的,你别多想——我可从没嫌过你那辆。”
虞念心里松快不少,声音却还是闷闷的:“没多想……就是觉得,我俩经济上差得有点远。”
“西西和冯乐差距不大吗?怎么没见她觉得有什么。”周兴野很快接话。
“我们不一样的。”虞念把头往窗边靠了靠,声音轻得像害怕他听到。
“前方直行,上高架。”
导航音再次响起。虞念转过脸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缓缓漂着几艘运沙船,江岸旁大片芦苇已经隐隐约约浮现出来。
又到这里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不敢睁开眼开口:
“下了高架,在路边停一下吧。”
“好,女朋友”专心看路况的周兴野,没留意到虞念的异样。
很快停下。虞念拉开车门,快步走向江边。围栏上挂着醒目的警示牌,“下河危险”红色的四个字加深了一遍又一遍。
可规矩向来拦不住决心越界的人——她踩上水泥墩,抬脚跨过带刺的铁栏,轻盈一跃,落在另一侧。
芦苇丛已被踩出多条小径。若是周末,这里少不了拍照的人,可今天是周五,又正值上班时间,四周一片寂静,连钓鱼佬的影子也看不见。
虞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周兴野有些意外——他没想过这个素来规矩的她,会如此干脆地无视警告。她落地时身形微晃,却很快稳住,径直没入芦苇深处。
周兴野没多话,跟着翻过围栏,默然跟在她身后。
冬日的太阳落得早。一轮不再刺眼的红日悬在西边,把天际染成渐变的橘。风里夹杂着江水的腥气与芦苇草润的气息,气温也开始下降。
整片江成了一条流动的橘子海。虞念静静面向江水站着,身旁的芦苇在风里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她的背影落在宽阔的天地间,显得孤独而萧然。
听见身后脚步声渐近,虞念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
“别过来。”
周兴野身形一顿,依言停住。
两人之间只剩下江风穿过芦苇的声音。过了很久,虞念才做好了准备转身面对他,开口:
“周兴野,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周兴野沉吟片刻,“挺严厉的。小时候背不出课文,她真的会拿戒尺在旁边守着。”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虞念轻轻笑了,那笑意里带着的是羡慕:“真好啊。”她深吸一口气,像在积蓄力量,然后才说:“你知道我妈吗?我跟我妈……长得很像。”
“那一定很漂亮。”周兴野忍不住接话。
“是啊,很漂亮。”虞念的感叹道,“所以很多人追她,她也很爱玩。早年南下打工,开始一年回来一次,后来三五年一次,再后来……就不回来了。”
“你爸呢?”周兴野望着她,眼里有不忍。
“我爸……”虞念转身不想对着周兴野,“我长得太像我妈了。每次他看到我这张脸,总是又爱又恨。所以在家的时候,我通常只能看见早上留在桌上的五块钱早餐费,和晚上电饭煲里保温的饭菜。那个家……没有声音。”
她侧身转头看向周兴野。他正站在夕阳余晖照不到的阴影里。
“周兴野,”她忽然说,“你往左边站一点,站到光里去。”
周兴野怔了怔,依言挪了一步,重新浸入深橘色的光线中。
虞念这才回过身朝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我以前怎么背课文吗?我拿着语文书去剧团找师傅,可有时候师傅不在,我就只能假装路过剧团门口那一条商铺,挨家挨户地往商铺里看,谁家得空,就拿着书进去。”
“别人作业本上签的都是家长的名字,我呢?”她笑了笑,那笑容是硬扯,“粉馆老板,王玲;旺旺小吃店,张平……”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虞念将手背到身后,用力掐自己的小臂,靠那阵锐痛提醒自己保持平静。
“西西的爷爷看我太懂事,心疼我,就把西西带到剧团来陪我。那是我第一个同龄的朋友——不是叔叔阿姨,是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从那以后,我脸上才有了笑容。”
“你知道吗,我在高中还穿着小背心,是西西把我脱进了文胸店”虞念的思绪开始回溯。
“我也变得更‘懂事’。背完课文,就去帮粉馆的阿姨擦桌子,或者帮小吃店老板打包。做一会儿事再回家。西西成绩不好,我就教她学习方法,无非就是套公式、刷题……大家都喜欢懂事的我。”
说到这里,她的呼吸已经明显乱了。手指在背后愈发用力,拧转那处早已肿胀淤青僵硬的皮肉。可情绪还是冲垮了堤坝——
她忽然指向江面,声音嘶哑地喊出来:
“为什么我都这么懂事了……我爸爸还是不要我?”
“他还要从这儿跳下去的!”
话音落下时,天旋地转。心脏痉挛的收缩,她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向下沉去——
但比崩溃更先抵达的,是周兴野的拥抱。
他抱得很用力,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没有说话,虞念却感觉到他也在颤抖。
她的眼泪在他胸口无声汹涌,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最后化作无法自抑的痛哭。
她没再掐自己,周兴野温暖的怀抱好像在和她一同抵抗那些沉重的情绪。
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
周兴野这才开口。
“虞念,”他叫她的名字,很郑重,“你听好。”
“你爸爸离开,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是因为你不够懂事。”他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他们做出的选择,责任在他们自己,不在你。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你已经做得……比任何大人都要好。”
虞念在他怀里轻轻小声啜泣。
“你帮邻居擦桌子、教西西学习,不是因为你想讨好谁,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好、很温暖的人。”他继续说,“你的‘懂事’,是你骨子里带的,不是为了讨好别人,更不该用来惩罚自己。”
他感觉到她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
“至于你妈妈……”周兴野的声音沉了沉,“你像她,这从来不是错。这张脸是你的,人生也是你的。你可以用它去笑,去爱,去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
最后,他稍稍退开一点,双手扶住她瘦削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直视着她通红的、却依然清澈的眼睛:
“虞念,看着我。从今往后,你不需要懂事,我会是你的依靠。”他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拭过她脸颊的泪痕,动作带着无比的珍重。
虞念微微挣脱他的手掌,别过脸看向江面,声音在风里忽大忽小:
“你爱我一天,我信;你爱我一年,我也信。可一辈子?我不信。”
她嘴角弯起一个苍凉的弧度,“你的工作性质特殊,你的爱总会在反复奔波的途中,一点点消耗殆尽。我也会在一天天胡思乱想中,对你失去信任。”
周兴野急切地扳正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虞念,我可以在星市买房安家。”
虞念笑了,拍了拍他的头:“别傻了。你明明知道不是买房的问题,感情上头时的多巴胺足以让男人和女人失去理智,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周兴野没再多争辩,只是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那个吻很轻,带着疼爱与怜惜。
虞念感受到额间唇瓣的温度。一滴滚烫的泪从周兴野眼眶跌落,掉在她虎口。
她也没再开口,只是将头靠在他胸膛,感受这一刻彼此相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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