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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颜云玦将方位情况尽收眼底,正欲返回,便见落云火急火燎地从浅坑里爬出。脚步虚浮,身形踉跄,如离弦之箭般往前冲。
福笙在她身后,拎着她的柱杖,伸长手臂想去抓她,却扑了个空。
她急匆匆的要去哪儿?该不会……已经被那枯树林里的毒物扰了心智?!
颜云玦心脏猛的一揪,脚下借力的树枝被他一脚蹬裂,身影如闪电一般,瞬间奔到落云身前拦住她。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嗓音低沉,难掩急切。
“颜云玦?”
从天而降的人影自眼前出现,听到熟悉的声音,落云似是难以置信般轻唤一声。
“是我,我在。”
颜云玦担忧地望着她,手臂拦在她身前,怕她再跑。
得到他的确切回复,落云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再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粗气。
“怎么了这是?”
颜云玦随她蹲在地上,轻轻地替她拍着背,疑惑的眼神却是看向她身后的福笙。
心有灵犀一般,落云也同时侧首看福笙,眼神却和颜云玦的截然相反,仿佛只要福笙一开口,她就能从地上飞起来废了他喉咙。
福笙被这眼神激得脊背一寒,但他们之间还有距离,更何况颜云玦在她身旁,必会拦住她。
脑海里飞快分析一通场上局势,突然有了底气,无视落云死亡凝视,福笙不动声色地往颜云玦身后靠了一步。
“她睁眼醒来没找着家主,自己一股脑就往外头冲,嚷嚷着要去寻您,我拦都拦不住。”
果不其然,落云手握成拳想要飞起来。
果不其然,被颜云玦摁住肩膀,像是被人按住动弹不得的小鸡崽。
“真的?”颜云玦转头,追着落云的眼睛看,询问期许的眼眸闪闪带着光,晃得落云有点晕。
“假的。”
落云没好气地一掌拍开他的手,余光瞟到福笙,正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又往后退一大步,跟她保持距离,几乎要消失在朦胧的雾气里。
但她只是用自己看不清楚东西的朦胧眼睛,狠狠瞪一眼话太多的福笙。瞪的方向稍微有些歪,杀伤力骤减。
颜云玦替她理衣摆:“我在树上都瞧见了。”
“我只是怕你夜游,被野兽叼了去。”落云站着任由他动作,不着痕迹地岔开话头道,“你去树上做什么?”
“探路。”颜云玦正了神色道,“那伙贼人在店里守株待兔。巫年神医,我们是必去拜访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但要离开此地,只能穿过那片枯树林。”
“那枯树林可有什么异样?”
“那可怪了。”
颜云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活像说书大爷。
“我光是从远处望,便见一团黑云笼罩其间,阴森蔽日,飞禽走兽都绕着走。怕是进去了,所见更是瘆人。”
“不过你别怕,我牵着你。”颜云玦牵起落云的手傻笑,颇有点邀功的意思。
“我又看不见,何惧之有。”落云朝他翻了个白眼,但没甩开他的手,“你要害怕的话,就牵紧点。”
福笙环臂站在他们身后,寻思着,那他呢?他只能攥紧系在腰间的护身符。
这可是平儿虔心求来的,保准灵验,希望别有怪力乱神妖邪之物缠上他。
越往山林深处走,阴气更甚,寒风刺耳,话本子里描述的阴间地府之形,也莫过如此。
脚下枯枝败叶碎裂的“咔嚓”声,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无虫鸣鸟叫,无花红柳绿,目之所及皆是枯败惨景。连那些高大枯树,都毫无生机得如出一辙,叫人无法辨清方向。
更别提弥漫着的灰黑雾气,挥之不去,吸入一口,便觉肺腑灼痛,视线也随之模糊混沌。
“家主,这是什么味道啊?”
福笙皱着鼻子,以袖掩鼻,阻止刺鼻的气味进入身体。但不过都是无用功。
“这气可能有毒。少说话,少吸气,快点走。”
落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狠狠地嗅了几下:“我怎么没闻到有奇怪的味道。”
“没闻到就好,万一真中毒了,我们还有个清醒的。”
颜云玦只顾拉着落云埋头疾走。但渐渐地,他便感觉握着落云的手越发无力,魂魄仿佛偏了位,似乎在这人世间,又似乎飘荡在空中,垂眼俯视正在下方奔走的他们。
掌心里,落云手的触感也变得愈加不真实,温热柔软的掌心渐渐升温灼烫,如炭一般刺人,吓得颜云玦狠力甩开落云的手。
落云猝不及防,惊呼出声。枯树林里暗无天日,她那点可怜的视力在此地彻底失效。她慌乱地伸手在虚空中抓挠,徒劳地寻找颜云玦的身影。
但颜云玦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步伐晃晃悠悠,人也空洞无神,只是一昧地往前走,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家主?家主?”
落云有些慌,也顾不上暴露行踪,提声喊他。
只枯叶碎裂的声响,在回应她的焦急。
“福笙?”
落云听声辨位,福笙应当就在他们身后,可也没有回应。她只能听到身前身后两个人移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颜云玦!”
落云气沉丹田,声音在树林里激起点点回音。但还是如同沉进池里的石头一般,除去涟漪,归于死寂。
她又连唤数声,依旧徒劳。
落云病急乱投医,便随口喊道:“颜瑾瑜!”
这一次,前方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落云心头一喜,循声奔去,摸索一阵之后,终于捞到他。她顺着袖子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住,像是得到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不敢松开半分。
“颜瑾瑜,你醒醒!停下!”
落云试图让他停下脚步,调整状态,可颜云玦充耳不闻,像头牛一样拉着落云往前走,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尽管他似是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只是一股脑往前冲。
落云饶是功夫再好,也拗不过他这个蛮力尽出的大男人,被他半拖半拽地向前走去。
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时心里也升起一团不安。她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身旁的颜云玦被蛊惑心智,对她视而不见,仿佛她是个透明人。
落云双手都用来固住失控的颜云玦,腾不开丝毫余力,落云心一横,拉起他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背。齿尖深陷皮肉,可直到她尝到点点血腥,颜云玦都无动于衷,似是这痛楚于他而言像蚊子叮。
落云已然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这片枯树林仿佛化作无边无际的迷宫,永无尽头。
颜云玦健步如飞,毫无疲态,浑身力气用不完似的。落云跟在他身后已气喘吁吁,偶尔咳起来,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就在她几乎力竭之际,颜云玦的脚步猛然刹住。落云猝不及防,巨大的惯性险些将她甩飞出去。
“怎么了?”终于可以稍作休息,她腾一只手拍着胸脯顺气,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颜云玦。
可颜云玦依旧沉默如死寂,只是下一瞬,竟狠狠甩开她的手,猝然大声哭喊道:“快来人,救火啊!救人啊!”
有火便有光,落云茫然四顾,眼前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哪里有火?
可颜云玦依旧在撕心裂肺地喊着,绝望又无助,哭喊声回荡在寂静之林中,颇有一股哀歌般的悲凉。
“颜瑾瑜!你醒醒!没有火,没着火!”
落云气还没理顺,便冲上去复又拽回颜云玦的手臂,只乞求他能稍微回复些理智。
颜云玦终于把力气用完,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坐在地。落云也顺着他动作,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
“颜瑾瑜,没着火……”落云边平稳气息,边用双手摸索着,将他的脑袋揽入自己怀中,安抚受惊的孩童般,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了。”
颜云玦的长发顺着她肩头垂落,她感觉肩上的人在抽泣,冰凉的湿意透过衣服,钻进她的心。他想必是毒气入体生了异,不知怎的,竟让他重历颜府那场大火。
这片林子凶险程度远超预期。饶是他们已做好准备,体魄尚算强健,都不免中招失常。只是落云不明白,为何她这体弱目盲之人,反倒逃过此劫,神智尚且清明。
只是这般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福笙的动静已经消失许久,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而她自己,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落云猛咳几声,血腥味直冲天灵盖。手背上点点液体的触感,粘腻腻的,该是她的血。
无论如何,必须唤醒颜云玦!
她对着颜云玦又掐又打,见他仍然毫无反应,便反其道而行之,羽毛般轻轻抚摸过他散落的发、他冰冷的脸、他僵硬的身。
但都是无用功。
落云想起他唯一能唤起他些许反应的,是她唤他本名之时,便变着声调和情绪,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原名。
“颜瑾瑜?”
他确实给了反应。只是更深地靠在她肩上,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落云从他怀里掏出水壶,拍拍他的手臂:“喝水吗?”
没有反应。
落云强行掰开他的嘴,试图往里灌,但是他却闭口不喝,仿佛她喂的是致命毒药,清澈的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到她手上。
大部分干粮和水都在福笙身上,他们手里仅这么可怜兮兮的一小壶水,遭不起这么浪费!
落云用手触之,他的唇瓣已因严重脱水而干裂。
思来想去,心一横,便仰头含了一口清水,用手指摸索着颜云玦的脸,精准地用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
以舌为杆,好不容易将他紧闭的牙门翘出一丝缝隙,便将嘴里的水都渡过去。
特殊情况,特殊手段。落云心里暗念三遍,强行忽略唇瓣相贴时的柔软触感,和自己快到离谱的心跳。
只是颜云玦对她这称得上“大逆不道”的举动无动于衷,想来还是未恢复心智。
换做平常,他定会惊怒交加地推开她,质问她“你是不是疯了”、“究竟在做什么”以及“谁允许你对主子做这种事的”。
但他现在只是无知无觉地坐在地上,布偶一般任她摆弄。
初识之时,她只觉他该是被利益权力驱使的傀儡。
只是如今倒真如没有心的牵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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