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新生
顺宏廿八年元月初一。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淮京城中四处盈着喜气。
卫明展一大早便叩开晋王府的门。
李澈穿戴整齐,正准备出去:“哟,卫大人又来了。”
卫明展向他问过好,又说:“郡主可在府中?”
李澈努努嘴:“在里边用早膳。”
卫明展拱手:“那我先进去了。”
擦肩而过时,李澈幽幽道:“卫大人,我劝你你可得想清楚,我妹妹绝不会嫁人。黄之烜不是例外,你也不会是。你做得再多,也是白费功夫。”
“我知道”,卫明展笑了笑:“我不在意。名分而已,可有可无。”
李澈愣住,欲言又止。
最后他摇摇头,仰天叹息而去:“一对怪鸳鸯,偏叫我给碰上了。”
*
卫明展熟稔地坐下,与李霁一同吃饭。
他喝了一碗粥,点评:“张姨的厨艺愈发精进了。”
李霁笑着问:“外头冷吗?”
“冷啊”,他说:“但我念着来了就能喝上这碗粥,就不觉得冷了。”
他又说:“我饿了一个晚上。”
“昨夜宫宴,这么多珍馐玉食,都不够你吃吗?”
卫明展低声说:“唉......最近得罪的人多,不敢敞开了吃,还是低调些好。”
符飏一案牵扯出皇子谋逆,兹事体大,卫明展等人已经调查了一年多,会审进行数次,终于赶在年前将所有证据都编汇呈了上去。
五皇子的罪证板上钉钉,已经被押入宗狱,被判终身监禁。此事连带着宫里的春节都变得死气沉沉。
“皇上明辨是非,不会因此怪罪于你。至于其他人,你更不必在意。”
卫明展说:“不过仍旧有好事。五皇子被定罪,皇上那头也不打算重罚卢宴容等人。”
李霁点头:“至少都能保全性命。卢宴容和罗如瑛罪行最轻,现下关了一年,约摸过两日就能被放出来。江照月和江令真姐妹的判罚不好说,她们终究是手上沾了血,判三年还是五年,都在皇上一念之间。我会尽我所能从中斡旋。”
“哎,你说皇上相不相信她们最后的说辞?”卫明展说。
“圣意难测。”
李霁接着问:“你相信吗?”
卫明展说:“我还是那句话,没有更多的证据,我不能下判断。”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幽怨:“可惜啊,被你说中了,我能力不足,无法找到给她们定罪的证据。”
李霁把一碟子点心推到他面前:“多吃点,别太记仇了。”
他笑起来,眉目舒展。
卫明展又说:“所以她们被捕的前一晚去找你,你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
李霁说:“我的答案仍旧不变。她们找到我,说了符飏之死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她们在后来的三司会审中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边。她们担心她们在第一次堂审时翻供,会被刘庭压下去,所以她们央求我请来一位公正而有话语权的官员旁观。”
“那么你相信她们?”
“信。我们找不到信她们的证据,但同时也找不到不信的证据,不是吗?所以为什么不信呢?这或许就是事实。”
卫明展沉默了一会,又笑着说:“我知道了。”
他说:“一会是要回清圣宫?”
李霁说:“是时候回去炼丹了。”
“刚好我最近休沐,要不......”
她含着笑望他:“怎么?难道大人想与我同去?”
卫明展理直气壮:“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要为我在圣清宫安排几日静休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李霁却静下来,看着他。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被她看得有些忐忑。
“卫明展,我一生都会是一名道士,不会有丈夫。我在皇帝面前立过誓的。”她忽然说。
“哦”,卫明展的心放下来:“就这事?我知道啊。有什么要紧吗?”
不过他随即又紧张地问:“人前夫妻做不成,做人后夫妻,也不行吗?”
没等李霁回答,他又说:“皇上不至于管这么多吧?这都不行,那我得找他理论理论了。”
李霁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笑了起来。
她很快又说:“一辈子也没有明面上的夫人,你也不在意吗?旁人会说三道四。”
卫明展说:“我曾经扬言永不成婚。我本来就性格怪异,多这一条又有什么所谓。”
李霁说:“我不能忍受对方有别的女人。”
他说:“爱一个人,便是只爱一个人。我想象不出要怎么同时爱上两个人。我也绝不能忍受她会将别人当作她心里的夫君。”
她说:“相夫教子、儿孙满堂......我都做不到。我唯一能许诺的,只有生同衾,死同穴。你或许会后悔。”
他说:“生同衾,死同穴,夫妻不外乎如此。”
“算了”,李霁过了一会,笑着说:“不去圣清宫。我们一起去汝郡。”
汝郡夷安,是她的封地。
卫明展笑:“那么我们快点启程。你哥哥似乎不愿意见到一对怪鸳鸯在他眼前晃。”
*
元月十五。
圣旨降下,卢宴容与罗如瑛因知情不报,处六月监禁,届已服刑满,当堂释放。
江照月与江令真,过失杀夫,念在检举有功,判流放南疆。
五皇子涉嫌谋逆,削去爵位,终生被幽禁于十王宅内偏僻处的一座庭院。凌微子犯下重罪,但配合调查,主动当指控五皇子的人证,处终生监禁,需在关押重犯的地牢服刑。龚午拒不认罪,判秋后处斩。静湖观众人尽数下狱,按各自罪罚判刑。
李霁带着符玉心去接卢宴容和罗如瑛出狱。
这时候符玉心已经是圣清宫的一名道士,也成了校情司的女官。
她从母亲和水青那里学得一身武艺,擅长易容,惯于在市井中生活。李霁为符玉心改名换姓,将她和水青都招至了麾下。
皇帝知道此事,也默许了。符玉心日后能为朝廷效力,也算给她父亲赎罪。
符玉心如今的名字是卢鸢。
日光正好,照得人在冬日也暖洋洋地。
卢鸢眼尖,很快就见到了母亲和小娘。
她飞奔向前同她们紧紧相拥在一处。
卢鸢极少哭,此刻的眼眶里却盈着泪。
她的声音发颤:“娘......瑛夫人......”
卢宴容笑着说:“哭什么呢,我们现下都团圆了。”
罗如瑛摸着卢鸢的头,目光柔和:“是啊。”
三人哭着笑着,说了好一会话。
而后她们走近了不远处站着的李霁。
卢宴容向她行礼:“多谢郡主这些时日对我们的关照。”
罗如瑛也谢道:“郡主大德,如瑛不会忘记。”
李霁笑道:“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走吧,小鸢在南叶巷购置了一套宅子,我们一起去看看。”
*
二月初二。
黄之烜与袁吕庆领命南下,接替罗家镇守边疆。
他们顺带押送流放南疆的犯人。江照月母女与江令真,自然也在其中。
临别之际,李霁为几人找了一个时机会面。
执手相看,却一时无言。
一场杀戮、一年牢狱......历经种种,却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
幸好每个人都是向着曙光而去。
卢宴容先说:“我不日将去平城。襄宁书院正招募老师。”
罗如瑛接着道:“定之奉命往北平定乌氏。我熟悉他们的风俗与作战策略,圣上恩准我作为幕僚同去。”
过了一会,江照月也将她未来的去处说了出来:“到了边境,袁朗会为我换一个身份。我们成婚后,他将终身驻扎南方。我们不会再北上。”
顺着姐姐的话,江令真说:“边疆战事多起,南越收复日短,民心不稳,典籍失落,史书难续。鲁城夫人的弟子欲深入南越,以书南越志。我得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将做她们的向导,从旁协助。”
李霁将林橙黄和林橘绿请她转交的信给她们。
前段时间,校情司的探子在覃州找到了一个林家人。对方告诉她,当时符飏的手下追踪到了村子外围,但找不到入口,所以纵火以逼迫他们出来。但林家并未因那场大火而覆灭,相反,他们借着这场火金蝉脱壳,从密道逃往别处。但由于忌惮幕后真凶,他们一直没有现世。如今皇子服罪,他们也终于敢出来走动。
林家姐妹知晓了这个消息,像雀儿般怀着希望急匆匆离开淮京,去找家人。她们留下一封信,向其他人说明情况和道谢。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几人为彼此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伤怀。
罗如瑛此时的心态豁达,她握紧她们的手:“或许这本就是我们该走的路。”
“既然有缘相逢,自然有缘再见。”
*
母亲和姨娘们走后,李霁担心卢鸢难过,将她带到了王府里暂住。
卫明展特地请天下第一楼的厨子来做一顿大餐。
席间,卢鸢喝了一些酒。
她趁着醉意,说:“姑姑,姑父,我有些事骗了你们。”
“什么?”卫明展随口问。
“给林家姐姐人皮面具、十四日晚假扮父亲去兴欢楼、去买盘角觥赝品的人,不是我娘,而是我。”
李霁和卫明展对视一眼,却并不因此感到意外。
卢鸢的易容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甚至于相比长久居于高门大院的卢宴容,常年在外过活的卢鸢更可能熟练而不留破绽地完成这些事情。
“小鸢,案子已结,不用再想这些事了。”李霁温和地说道。
卫明展想拿走卢鸢的酒杯:“不该让你喝酒的。”
卢鸢却一把夺过,又灌了一大杯入肚。
“哎......”
“算了。今晚暂且按她的心意来。”李霁无奈地摇摇头。
“这怎么能行?”卫明展飞快把酒壶藏起来。
过了一会,酒劲上涌,卢鸢觉得头晕,几乎坐不稳。
卫明展念叨:“你看......还是小孩子,你就让她喝这么多......哪有你这样做姑姑的。”
李霁将卢鸢背起来:“知道了。我这就带她去休息。”
卢鸢伏在她耳边,嘴里还在呓语。
“蛇螂......两只......”卢鸢喃喃说:“我从佛堂里......偷走了两只......”
李霁的步伐一顿,她看见卫明展也停下来,神情惊诧。
如果当时是卢鸢从佛堂偷走了蛇螂,那么江令真说是符飏让她给贺钰种蛇螂的说法便显得可疑。而且卢鸢偷走了两只,一只被江令真用在了贺钰身上,另一只......另一只会被卢鸢用在谁的身上?
虽然陈仵作已经确认,符飏颅骨上的伤痕与盘角觥的一致,符飏那晚是死于器物重击之下。
但会不会,符飏哪怕那晚幸存,在后来的某一日,仍然会死于非命?
如果果真如此,那么这是卢鸢一人所为,或是她人有所参与?
再细想下去......
卫明展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醉成这样......我去让厨房煮个醒酒汤。”
“好。”李霁对他扬起嘴角,而后背着卢鸢往房间里走。
屋外大雪飘落,一片白茫茫。
静谧之中,暗夜缓慢地迎来天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