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借宿
愕然转头,淮朝颜直直撞进沈沉舟红透的眼眸里。
年少时总是漾着温柔的眉眼,此刻被浓重的泪痕晕得一塌糊涂,连睫毛都湿漉漉地耷拉着。
她还没回过神,下一秒就被沈沉舟滚烫的胸膛紧紧笼罩住,耳边传来他断断续续的沙哑呢喃:“对不起,颜颜。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沈沉舟的情绪翻滚得太汹涌,淮朝颜怔怔地僵在原地,清晰地感受到他拥抱里抑制不住的颤抖。
“幸好……”
正当淮朝颜要推开他之际,沈沉舟骤然松开了手。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底翻涌着悲伤的执拗,一遍遍地重复:“我拿回来了,颜颜,我把它拿回来了……”
昏黄的灯光淌过他的指尖,他缓缓摊开手。
掌心躺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坠是枚小巧的月亮,边缘被摩挲得有些磨损,却依旧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淮朝颜的呼吸骤然一窒,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妈妈曾经亲手给她戴上的月亮项链。
沈沉舟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被沙砾磨过:“我从小希那里拿回来了。”
淮朝颜的眼眶瞬间湿润,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心底翻涌起滔天的酸涩。
她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小心地拾起那条项链,紧紧贴在心脏的位置。深吸的一口气里,全是哽咽的酸意。
半响后,淮朝颜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让沈沉舟踏进家门的。
或许是刚才那一刻心底那块坚冰悄然松动,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说清楚过去的事。
反正等她反应过来时,沈沉舟已经坐在了她家沙发上,背脊半佝偻着,掩不住满身的疲惫。
她给他倒了杯温水,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两人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
沈沉舟没有碰那杯水,目光自始至终胶着在她身上,盛着浓烈的愧疚和心疼。
“颜颜,我都知道了。”他哑着嗓子开口,鼻音重得厉害,“当年西河市的事,我都知道了。”
淮朝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瞬间就懂了。沈沉舟说的,是沈希当年在西河市,带着一群人对她实施的霸凌。
“为什么?”沈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压抑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颜颜,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他一直都知道,因为父母的事,沈希恨起了淮朝颜。可他总以为,那不过是少女间的别扭和决裂,从未想过,那恨意竟会扭曲成一场难堪的凌辱。
淮朝颜吸了吸鼻子:“她是你妹妹……”后半句卡在喉咙里,终是没说出口。
那年沈沉舟已经远赴美国学医,她不想打扰他。
“可你也是我想要守护的人。”沈沉舟的声音再次哽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淮朝颜苍白的脸颊,因为距离的问题,最后只能无力地收回,攥成拳,“对不起,是我当年太蠢,是我没能让你足够信任我,是我……没护住你。”
那些曾经让淮朝颜崩溃到极致的难堪,此刻被沈沉舟轻轻提起,依旧能勾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仰起头,试图将汹涌的泪意逼回去:“都过去了。”
沈沉舟看着她明明红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泪的模样,心更疼了。
“颜颜,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怀念的喑哑,“可是我从来没忘过,我对你说过的话。”
“你还记得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吗?学校的梧桐树下。”沈沉舟的目光温柔得缱绻,仿佛穿透了八年的时光,“我对你说,等你高考完,我就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淮朝颜猛地看向沈沉舟。
那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洒下点点光圈,落在少年挺拔的肩头。
沈沉舟站在树下,眉眼含笑,眼神里的光,比盛夏的骄阳还要耀眼。
“等你后年高考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那时候的淮朝颜,真的抱着满心的期待,等着他以后亲口说出那句“重要的事”。
沈沉舟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脚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祈求的期盼:“颜颜,我当年想说的是,我想永远守护在你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光炽热:“现在也是。”
十七岁那年的期待,在八年后终于等来了答案。可淮朝颜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年少时的雀跃。
试卷已经换了版本,那份尘封的心动,早就在时光的洪流里,成了一道无解的错题。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坚定:“沉舟哥,对不起。”
“谢谢你帮我把项链拿回来。”淮朝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早已释然的疏离,“过去的事,真的过去了。”
她说完,便侧过脸,不再看他。
“颜颜,我们只是错过了几年的时间。”沈沉舟慌了,语气里带着哀求,他再次凑近几分,“当年的错,我可以用一辈子来弥补,颜颜,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淮朝颜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抬眼看他,拒绝得意味明显。
沈沉舟眼底的光,瞬时熄灭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他踉跄着退回沙发上,颓然地垂下头。
他不是不懂,东西过期了,就会被丢掉。可他偏生固执,不愿意接受自己被丢掉的事实。
他肩头颤抖着,咽下无声的哽咽。
一刻钟后,他才艰难地扯着嗓子开口,声音恳切:“那……我还能当你哥哥,对吗?”
淮朝颜的爸爸娶了沈沉舟的妈妈,户口本上,他们早就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兄妹。
闻言,淮朝颜惊讶地转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轻轻点了点头。
沈沉舟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又轻又淡,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像是释然,又像是自嘲。他故作轻松地扬起唇角:“好。”
说完,他转身迈向厨房。
“你干什么?”淮朝颜错愕地开口。
沈沉舟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声音柔和得像一潭水:“做饭。”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请求的试探:“让我,尽一下做哥哥的义务,好吗?”
淮朝颜张了张嘴,那句“不用了”就在喉咙口打转。
可看着沈沉舟鬓角微微颤抖的弧度,那些拒绝的话,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连寻常重组家庭兄妹的轻松都是奢望。
可这一刻,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戳破这层易碎的伪装。
餐桌前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碗筷碰撞的轻响,成了餐厅的沉默里,唯一的动静。
沈沉舟给她夹了一筷子糖分已经超标的糖醋排骨,声音温柔:“吃吧。”
“谢谢。”淮朝颜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米饭,味同嚼蜡。
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刚才那场争执从未发生过。
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温馨的普通兄妹。
直到沈沉舟离开后,淮朝颜吊着的那一口气才松懈下来。
“小语,我找回妈妈送的项链了。”
她正跟小语说着所有不幸事件中的幸事,门铃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封夏。
他单手插在睡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个毯子,是她的毯子。
那条被她连同封夏一起赶出门的毯子。
封夏眉梢微挑,语气带着点可怜的无奈:“我空调坏了,今晚能不能借你的沙发凑合一宿?”
淮朝颜愣了愣,下意识道:“联系维修了吗?”
“嗯,要明天才修好。”封夏点头,目光朝门内望去,指了指客厅正中央的沙发,“我就借个沙发,绝对不占地。”
淮朝颜看着他手里那条熟悉的毯子,终究是侧了侧身:“进来吧。”
“谢谢。”封夏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窜到沙发处躺下,嘴里还乐呵呵地感叹道:“还是这张沙发躺着舒服啊。”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
淮朝颜见状,无奈地抿了抿唇。
回房后,她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好一阵,才浅浅进入梦乡。
不料,凌晨三点,她却被渴意惊醒,喉咙干涩得发紧。
怕吵醒封夏,她没敢开灯,摸黑趿着拖鞋往厨房走。
她放换脚步,轻轻拉开冰箱门,冷气“倏”地一下涌出来,她不免哆嗦了一下。
她刚伸手拿起一瓶冰水,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了上来。掌心的温度隔绝开周围流窜的寒意,烫得她一颤。
淮朝颜错愕回头,封夏不知何时醒了,发型有些凌乱,赤脚踩在地板上,正低头看着她。
两人挨得极近,封夏高大的身形恰好将她整个人圈在了冰箱和他之间。
“别喝冰水。”封夏的手指微微收拢,恰好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将她的手从冰箱里带了出来,“伤胃。”
说着,封夏用另一只手按下旁边的灯。厨房被点亮的瞬间,淮朝颜看见封夏的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喝热的。”封夏这才放开淮朝颜的手,去按餐厅的直饮机。
“好。”淮朝颜慌忙点头,转身去拿杯子。
深夜静悄悄的,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气里格外绵长。
第二天清晨,淮朝颜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时,客厅的沙发已经恢复了整洁。
那条米色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封夏的身影早已不见。
餐桌上,保温着一锅西红柿瘦肉粥,旁边压着一张便签,字迹潇洒:早饭趁热吃,我去公司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冒着热气的粥碗上,暖融融的一片。
淮朝颜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自己仿佛是守着家的妻子,而封夏是那个会做好早饭再去工作的丈夫。
这个荒诞的错觉让她浑身一僵,耳尖“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她甩了甩脑袋,赶忙拿出手机向小语吐槽道:“完了小语,我可能得失心疯了。”
日影西斜,午后的阳光漫过门廊。淮朝颜垂眸,指尖在密码锁上轻快跳动:160928。
“叮”的轻响落定,门锁应声弹开。
只不过,开的不是她的家门,而是封夏的。
封夏早上走得太急,将一份文件落在了书房,特意发消息拜托她拍张照传过去,连带着家门密码也一并发了过来。
推开书房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纸张的干爽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淮朝颜。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封夏的书房。整面墙的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专业典籍层层叠叠,缝隙里不时夹着几本画册。
靠窗的实木书桌干干净净,正中央躺着一份文件,正是封夏要的。
淮朝颜利落地翻页拍照,一键发送给了他。
指尖刚收起手机,目光却被书桌对面的墙勾住了。
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精致的画,那是她送给封夏的画,竟真被他郑重地裱了起来。
淮朝颜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眼底漾开一点细碎的光。
视线顺着画框往下滑,落在旁边一个被深色绒布严严实实裹着的物件上,看轮廓,分明也是个画框。
她正蹙着眉纳闷,客厅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轻响。
淮朝颜的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紧绷成一条线。
她本能地抽过手边一本厚重的硬壳书攥在掌心,屏着呼吸,从书房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抬眼的刹那,正好落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笑意倏地漫得更开,捂着嘴惊喜道:“呀!你是小夏的女朋友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