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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祝沅找了许久才找到仅剩不多的,几乎要被淘汰掉的老式电话亭,她回拨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起,陈嫂的声音传来:“喂?请问哪位?”
听着陈嫂还算平静的声音,祝沅紧握着电话的手心才松了几分。
她压低声音讲:“陈嫂,是我。”
“祝小姐?”陈嫂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随即是了然,“您…您是看到了我打过去的电话……”
“嗯。”祝沅顿了顿,问:“打电话给我,出了什么事?”
陈嫂解释道:“祝小姐,您别太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要见您。”
她斟酌了下措辞,又讲:“两日前,温女士突然打电话过来,不巧我那时出门买菜,忘记带手机了……于是,他就接了那通电话。但当时我出门了,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通完话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是看到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才知道这事……”
据祝沅所知,为了隐藏温瑜的身份,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不论是救下周确,还是把周确安置在这里,皆是祝沅着手去做。即便温瑜偶尔会打电话过来,也是陈嫂接听的。
所以这一次通话,大概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谈。
这原本没什么,可是陈嫂接下来的话却不得不令祝沅起疑。
“然后,就在昨晚,温女士来了……”
若是往常,温瑜来这儿不会瞒着她,祝沅也想不出她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来做什么?”
陈嫂朝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如实讲:“找周先生谈话,他们聊了挺久,但是等温女士走后,周先生就让我打给您,说是要见您。”
祝沅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陈嫂讲:“温女士一来就把我支开了,应该是不想让我听见。”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咔哒”一声,她挂断了电话,周遭瞬间安静。
祝沅没有立刻推门出去,而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电话亭透明玻璃门边。
玻璃之外,是港城老城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街景,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祝沅拖着行李没回住处,而是直接去了唐楼。她到达唐楼时已然两手空空,来这里之前,行李被她暂时托送到了顾悦那里。
来开门的是陈嫂,开门时屋内并没什么异样,直到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周确。
“祝小姐,他在卧室里……”
祝沅点头:“好。”转身进了卧室。
“来了。”周确缓缓转动轮椅,老旧轴承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原本面对着窗外,但听见动静便转过了身。
那张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竟还十分有礼貌的同她打起招呼来。
不过祝沅没有时间陪他说这些废话。
她开门见山问:“你要见我,有什么要说的?”
周确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越发暗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我想明白了,打算将全部实情都告诉你。”
从找到他到现在,无论她怎么逼问,周确只字不肯透露,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怎么会突然愿意说出那些隐瞒已久的真相?
可祝沅能想到的唯一变故只有温瑜。
祝沅扶额,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矮椅上坐下,打算好好听听他会讲出一个怎样的事实。
周确缓缓开口,“当时,我是梁家的司机,那段时间专门负责为梁宴辰开车,他去过哪里,我几乎都知道……甚至车祸当天我也在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忽而抬眸看向祝沅,声音微颤,却又十分坚定地宣判:“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或者说害死一车人包括她自己的罪魁祸首——就是你的姐姐,祝汐小姐。”
空气死寂。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冰冷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全身。
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祝沅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维持着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她没打算即刻反驳,只是艰难吐出两个字:“继续。”
“那段时间,祝汐在和梁宴辰拍拖。梁宴辰对她……很上心,几乎是有求必应。”
周确语气平淡,仿佛真的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后来,没过多久,梁家生意上需要接触港大的学术资源,祝汐作为项目对接的负责人,跟一位姓廖的教授有了很多私下接触。”
“车祸发生前不久……”讲到这里,周确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她和那位教授……被梁宴辰亲自‘捉奸在床’了。他们赤裸着抱在一起……”
“不可能!”祝沅厉声呵斥,这是她的底线,她不允许任何人给祝汐泼脏水。
祝沅强忍着心头的不适,问道:“你……亲眼所见?”
周确观察着她的反应,似是思索了片刻,他缓慢摇了摇头,讲:“我没有亲眼看见。但这件事在当时闹的很大,而且几乎在梁二少的圈子里传开了,所有人都这么讲,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况且如果不是真的,梁二少为什么会那么愤怒……”
他不由回想起当时,被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戴了顶绿帽子,他气急败坏地将祝汐和那个野男人带走。
而后接连三天没露过面。没人知道他把那两个人带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后来突然有一天,周确接到梁宴辰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山上接人。
再次见到祝汐的时候,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表情木讷,精神似乎有些失常,似乎也不会讲话了。
直到此刻,车祸那一天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周确的双手依旧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那一天,我开车接他们下山,下山的路……是环山公路。那天天气不好,雾气很重。车上一共坐着四个人,除了我还有梁二少、祝汐和那个姓廖的教授。”
“原本,我们都以为,这位祝小姐已经做不出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的事情了,所以就没绑着她,只绑了那位廖教授,可谁知……”
讲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车子行至环山公路时,她却突然发疯了,说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周确完全沉浸在自己恐怖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祝沅濒临崩溃的状态。
他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一日的场景:“当时车速很快,她突然发疯……撕扯我的衣服,再加上天气状况不好,我,我没来得及反应……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旅游巴士。”
巴士司机为了躲开猛打方向盘,却没料到惯性使然让他撞破护栏,整辆车坠入海里,事发突然,整辆车上,无人生还。
“车祸发生后,最先逃走的是梁宴辰,我虽然也受了重伤,但拼着最后一口气爬了出来。”
他猜到自己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梁家一定不会让他好好地活着,所以只能隐姓埋名,可后来还是被梁家人发现了……
祝沅强忍住胃里不停翻涌的恶心感,问道:“那,祝汐呢?”
“我只记得,她……当时头部伤的很重,全是血,已经昏了过去,我离开时,车子已经烧着了,她和那个被绑着的廖教授,应该都没能逃出来。”
“听说后来警方也确认了,车上有一具尸体,是个女性,而海里还多打捞上一具无名男尸,应该就是他们……”
周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靠在轮椅背上,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祝沅,眼神里充满了“这就是你要的真相,你满意了吗?”的意味。
祝沅没什么表情,冷漠地问:“是温瑜指使你这么说的?”
周确摇头,坚定道:“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我所说的全部都是我了解的事情真相,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相信?
她只觉得可笑,以前用尽办法都没能撬开的嘴,在见了温瑜一面后就如此轻易地讲出了事情的真相,还是如此荒谬的一个真相,她凭什么相信?
她的姐姐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人。是宁可自己受苦受难,也见不得旁人受苦的人。
其他的且不论真假,她绝对不相信,祝汐会不顾一车人的性命去做出同归于尽这样的事。
所以,将所有的过错心安理得地推到一个已逝之人身上,就是他们的行事法则。
实在叫人恶心至极!
“祝小姐,你要我讲的我全都告诉你了,先前答应的是否可以兑现了?”
给他一笔足够他后半生生活的钱,然后放他离开?
她微微俯身,冷笑道:“我来不是为了浪费时间听你给我讲一个荒谬的故事。你一天不说出真相,我就一天不会放你离开。大不了,你以后就一直待在在这间屋子里,带着你的谎言和愧疚为逝者赎罪!”
直到从唐楼里走出来,重新看见太阳,祝沅才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带着汽车尾气和市井烟火气的浑浊味道,令她本就不适的恶心感又加重了几分。
胃里一直不太舒服,几次想要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粘腻冰冷。
要去找温瑜质问她吗?
如果这些话真的是她指使的,那么她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如果就这么去找她,会不会打草惊蛇?
可如果……如果自己装作完全不知情,完全不理会这件事,隐忍不发,温瑜会不会起疑?
脑海里就像有一团乱麻,精神防线逐渐崩溃,祝沅身体也有些撑不下去了。
她再也忍不住,扶着粗糙斑驳的砖墙,弯下腰,恶心地干呕起来。
难受至极,她有些无助地想,为什么没有人可以让她相信?
一个人,什么都要藏在心里,对谁都要两幅面孔……真的太累了,如果姐姐还在就好了。
她靠着满是灰尘的墙角滑坐下去,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几乎要耗尽了……她像一粒越过光影尘埃,将要陷入绝望的黑暗里……
嗡……嗡……嗡……
恰在此时,模糊的意识被一阵突兀而持续的手机震动声唤醒了。
有人掀开这密不透风的幕布,为她重新引进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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