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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欲吻
人总是在某种特定的情景里,做出一些一反常态的事情。
可能也是出于某种隐秘的、恃宠而骄的心理,我喜欢在魏楮堂办公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跑到他不给外人进,却特例我进的双层大书房里。喜欢看着他坐在办公台前,在百忙中分给我一个无奈的眼神。
但他从来都不会因为我的打扰而锁门。
我会亲手冲兑杯自学的拉花拿铁,端上来给他当借书费。
但我总故意把花拉得很丑,看他硬着头皮夸我有进步的样子。
我会刻意爬着人字梯,去拿他放在书柜高处的书,听他远远地叮嘱我,说小心别摔了。
我会故意就地坐在两面墙大的书柜前看书,然后被他从地上捞起来,听他说一句地上凉。
我会装模作样地拿本书,窝在他右手边的长飘窗上,靠着绒软的飘窗垫晒太阳。
读到我读不懂的抒情片段的时候,我就会溜着眼球看他一眼。
他工作的时候习惯撑着下巴,思想者是罗丹的思想者,而他是我的思想者。他打字的时候指尖像演奏钢琴般飞舞,乐章是伟大音乐家的乐章,而他是我的乐章。
魏楮堂他不知道。
有次我在书里读到了一句话:“它定是我所有摇摆情感抒发的最佳意象。”
原文的主调情感是乡愁,但我依旧抑制不住地看魏堵堂一眼。
他也可以是我摇摆情感抒发的最佳物象。
我独一个的意象,我的人间臆想。
刚想完,连我自己都打了个颤。太酸,太痴情了,也太苦了,太不沈吟招了。
有次我陷飘窗上的毛毯里,不知不觉地缩着腿睡着了,直到近午的时候,才被升温的太阳给晒醒,我的后背被晒得发烫。
我一睁开眼,魏楮堂撑着太阳穴歪着脑袋看我。
他英隽的脸庞,半垂的眼,深沉的眼神,像是要穿过遥远的时间、空间,甚至是一切外在的物质躯壳,去看透些什么。
我被他盯得发怔、发烫,一时也不知道是被阳光晒烫的,还是被他的眼神灼烫的。
我们就这样对望了好一会儿。
如此安静的。
我被他看得耳根子烧,没忍住,问他怎么了。
他淡淡地说没事,“就看看你。”
没一会儿,他又朝我笑,“看看小懒猫什么时候起床。”
我感觉被他嘲笑了,我探着腿勾到拖鞋,跳下飘窗,忙说:“我去看阿姨做好饭了没有。”
我三步并做两步地出门,把他清浅的笑声拦在了门后。
那段时间,可能是我近十年来,活得最自我、快乐的时候。
我沉沦在魏楮堂对我小脾性的纵容之中,全然忘却了那会儿,家政阿姨无意间提过一嘴,说魏楮堂其实只喜欢喝黑咖啡。
忘却了魏楮堂其实不喜欢在办公时被人打扰;忘却了在遥远的过去,我们那层干亲关系。
忘却了我们只是被上一辈恩怨羁绊住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也忘却了,在魏楮堂眼里,他只是兄,我只是弟。仅此而已。
***
还有一次,我们看了一部早期的美剧,讲的是男主从高中时代便爱慕上了女主,但他只字不提。
这场秘辛的暗恋持续了整整十年。
男主胆怯地偷偷关注着她,看着她升学,毕业,工作,爱恋,分手。
影片里,刚失恋的女主哭到疲惫,沉睡在沙发上。
客厅灯光昏黄,男主悄然靠近,为她盖上了张柔软的毛毯。
随后,他蹲在女主的面前,注视着她,眼神温柔且坚定。
镜头聚焦于他们的脸,把他们的眉眼无限放大。影片的背景音响起,曲调律动舒缓,但歌词却颇有悲意。
[But I don't care this isn't fair.]
[I love the way.]
时间线无限拉后,男主与她并排站在风雨走廊下,共同望着夜雨中巴黎——他们初遇的城市。
气氛暧昧,像极了述情的前奏。
“I like the night rain in Paris.”
“It reminds me of you.”
“Everytime.”
他们对视,女主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偏头偷瞟了躺在我身旁的魏楮堂,他的下颔埋在蓬松的毛毯里,看不出神情。
女主后来说了几句话,但我没细听。
“May I kiss you?”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缺失了一段画面,我对情感的顿感力又让我开始难以理解主人公的情感了。
影片里的一对情人突然倾情拥吻。
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开口,“哥。”
“嗯?”魏楮堂仰头,把下巴从毛毯里挣出来,问我,“怎么?”
“为什么人表白的时候,总喜欢问‘我可不可以吻你’?”
魏楮堂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我的突如其来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吻是爱的代名词吧。”
“那……会不会觉得委屈呢。”
我自觉这是个疑问句,但我却怎么也做不出发问的语气来。
“什么?”可能是因为我逻辑的跳脱,他没听懂,做出不解的模样。
“‘我可不可以爱你’。”
我控制住自己不去看魏楮堂的表情,故意隔了好久,才轻声地补充道,“问得太卑微了啊。”
其实二者不能完全等同,但我依旧偷换了概念。
我想看看魏楮堂的反应,只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年龄限制,让人随随便便就忽视了我的情感。又或者是因为,我的声音太轻,轻易就被电影里那对美满的情人掩盖了吸引力。
总之魏楮堂没有回答我的话。
但同时,我又松了一口气。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最好的就是不回答。
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情绪化的人,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就像块荒芜的孤礁,四面皆是盐渍的死海,不会泛滥,也不会奔涌。
但在我对魏楮堂说完这句话后,那种无奈又苦涩,慌张又畅快的感觉忽而杂陈在一起,波涛一般,朝我的无名之礁奔涌而来,沉闷地拍打着我,溅起汹涌的白浪。
也压得我不敢喘息,不敢再看魏楮堂一眼。
每个人都是海,没有海不会奔涌。
***
入户花园的门锁警报响了,像是密码验证屡次失败后发出的声音。
我走出厨房,趿着拖鞋走到玄关处,低头透过猫眼确认了一下,看见两个熟悉的人。
我没着急开门,等着季深扶着魏楮堂的肩,艰难地摁对了密码后,我才退到门沿旁。
魏楮堂像是没料到开门就迎面撞上个人影,他跨出阶梯的长腿一下子没收住,踉跄地扑了我满怀。
魏楮堂携带的烟酒气息扑腾在我脸上,这个味道让我倍感陌生,那种陌生的味道缭绕在熟悉的人身上,仿佛一切都变得奇异起来。
魏楮堂又醉了。
我得出结论。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时竟推不开他,只能唤他,“哥。”
“嘶……”魏楮扶着脑袋,把下巴从我肩上挪开,“小孩儿,你吓着哥哥了。”
我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一档,“我也没想到你扑得这么准……”
魏楮堂像是不太清醒,他问:“……什么?”
“没。”
一旁的季深开口了,“魏总,您先进去躺会儿吧,免得待会头晕的劲又上来了。”
他幅度很小地点点头,鼻腔发出一声微弱的“嗯”
魏楮堂话毕,季深就熟惗地把魏楮堂扶到沙发座椅上,沙发旁的立式灯被他点亮。
暖黄的光顿时铺满了魏楮堂的脸颊,似有来自遥远天际的朦胧曦光映照于那张脸庞,如花般绽放,而这朵盛极的花束将在颓靡前,沐浴最后一次暖阳。
太浮夸的形容。
我又一次为自己的文字臆想而嗤笑,我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撕扯下来,决断地转身进厨房,准备给魏楮堂倒杯水。
季深似乎也有此意,但我笑着让他先回去,向他表示我会照顾好魏楮堂的。
“那好,魏总就交给你了。”季深没再客套,挥挥手便转身离开,关门的声音清脆。
我端着水,缓步走向客厅,像位游客担怕吓走花丛里耽睡的蝴蝶。
我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阵,还是把他摇醒,把温水送到他的手里,他只喝了两三口,拽扯了下领带,握着玻璃杯继续闭目养神。
我前倾身子,“哥,领带我帮你脱吧。”
魏楮堂的鼻息重了点,像是应允。
我扯住这小小的领结,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能解开的活口,这厚重的领结就像我厚重的情绪,布料纠缠,就像我的思绪也纠缠。
我失了气力般怎么也扯不开,宛如个刚张了乳牙的小娃娃一样,很努力地嚼咬着成人的食物,吃得很认真,很用力,可嚼碎且咽得下的寥寥无几。
“小孩儿……”
魏楮堂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水杯,他干热厚重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取下了胸前的领带夹,然后压着我的手背,二指扯着一端领带,拉出。
布料纤维摩擦的声音在这沉默的气氛里格外突出,像是我的脸颊也被按着摩擦一样。
他说:“领带,是这么解的。”
“……不太会。”
魏楮堂解完最关键的一步,剩下的不过儿戏,我三两下取下他的领带,努力稳着声说:“下次你教我。”
说完我再度后悔了,不会解领带这个拙劣的借口,似乎只有傻子才会用。
可他居然笑道:“好啊。”
我承认,有时候我真的缺乏底线意识,我又被魏楮堂的笑晃了眼,我说:“哥。”
我盯着他的眼睛,“皮带,要解吗?”
魏楮堂撩起眼帘望着我,我没见过他这种眼神,那种眼神里充满了锋利的试探,但又含着迷蒙的醉意,那种醉意就像是……像是睡一觉就可以绅士地忘却一切的容忍。
我的手不断的往下,仗着他的绅士,仗着他的醉酒,仗着他是魏楮堂,仗着我是沈吟招。
嗝哒——
皮扣被我解开了。
魏楮堂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他附上我的手微微用力,皮扣又被他重新扣了回去。
他忽而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能在他的眼里依稀望见自己的影子。
而我一时忘了呼吸。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石子入水般的脆亮的水声——沉寂的潭湖终于溅起了响亮的水花。
我那时就很荒唐地想,如果他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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