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碎碎
谢十七偏头躲开江桦的吻,佯怒道:“怎么,我平日就不俊俏了?哎哟……你别闹我了,咱们该去看看刘嬷嬷了。”
颈间传来温热的触感,谢十七被蹭得发痒,忍不住笑骂:“你属狗的吗?大清早就这般粘人。”
江桦终于直起身,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唉,我这怕是色衰爱弛了。才回来半月,王爷就这般不耐烦我……”他语气愈发幽怨,“等往后纳几房美妾,怕是要踩到我这个正室头上了。”
谢十七闻言一怔,戏精附体般开始脑补话本里那些争风吃醋的桥段。他仿佛看见自己新纳的侍妾们一个个往荷花池里跳,还要指着远处的自己,哭诉是被大夫人江桦推下去的;又或是故意引他路过假山,让他“恰好”撞见江桦与侍卫私会的场景……
“……”谢十七被自己的想象噎住,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江桦无辜眨眼:“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还是说我们小王爷想到什么荤话了?”
谢十七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脑海中江桦与侍卫厮混的画面渐渐扭曲,那张俊美的脸庞竟慢慢变成了月贵妃的模样……
记忆带着刺骨的寒意。谢十七仿佛又看见了冷宫斑驳的墙壁,听见了宫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他能想象到先帝当时的震怒,太后在一旁煽风点火的样子。脸色不自觉地越来越苍白。
当年那桩丑闻,满宫上下都说月贵妃罪有应得。可谢十七知道不是这样的。
即便当年年幼,他也能从母妃待他的温柔,对刘嬷嬷的体贴中感受到,月贵妃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她出身名门,最重礼义廉耻,那样一个知书达理、恪守礼法的世家贵女,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谢十七有意要查,可乔照野却说,当年的事……有人拦着。
是谁在阻拦?
是先帝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
还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别有用心?
“十七?”江桦担忧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谢十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关于乔照野暗中联络他的事,他一直未曾告诉江桦。自从离开冷宫,查明母妃当年的冤情就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但要查这件事谈何容易?如何查?从何处入手?若是被陛下察觉,又会引发怎样的雷霆之怒?这些都需要细细筹谋。
谢十七不愿将江桦卷入这场风波。此事牵涉皇室秘辛,若江桦贸然插手,一个“越俎代庖”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当年经手此事的宫人大多已被发落,但真相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而如今唯一知晓内情的,恐怕只有刘嬷嬷一人了。
“走吧。”谢十七任由江桦为他整理系好衣带,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刚好能陪刘嬷嬷用早——”
“轰隆”一声巨响,谢十七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他的话还未说完,小义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王爷!世子!不好了!刘嬷嬷方才突然呕血不止,府医说……说怕是……”
最后几个字化作利刃,将谢十七钉在原地。他看见小义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
谢十七从未真正设想过刘嬷嬷会离开。
虽生在冷宫,他却是在月贵妃与刘嬷嬷的双重呵护下长大的。那个会为他掖被角、替他挡板子的老人,仿佛就该永远站在那里,永远用慈爱的目光望着他。
他当然明白生老病死的道理,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理智与情感却永远无法和解。他的大脑知道刘嬷嬷终有一日会走,可他的心却从未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
当谢十七跌跌撞撞冲进厢房时,正赶上刘嬷嬷最后的清醒时刻。老人浑浊的双眼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亮了起来,干枯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含着泪光,缓缓合上了眼睛。
没有临终嘱托。
没有最后的叮咛。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谢十七跪在榻前,紧紧握住那只尚有余温的手。巨大的悲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可眼眶却干涩得发疼。原来真正的悲伤,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
他望着刘嬷嬷安详的面容,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仿佛整个人都被抽走了魂魄。耳边传来江桦焦急的呼唤,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遥远而模糊。
江桦半跪在他身旁,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十七,看我。”
“她骗我。”谢十七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昨夜她还说……说要看我穿新做的衣裳……”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氏带着丫鬟们捧着热水和干净衣物匆匆赶来。看到屋内情形,她脚步一顿,随即红着眼眶示意下人们轻些动作。
谢十七突然挣开江桦的手,扑到刘嬷嬷身上。他颤抖着替老人整理鬓边的白发,又小心翼翼地将被角掖好,就像小时候刘嬷嬷为他做的那样。
“嬷嬷怕冷……”他喃喃道,“得盖暖和些……”
江桦再也忍不住,从背后将人紧紧搂住。谢十七的身子冰凉得吓人,单薄的脊背在他怀里剧烈颤抖着。
“哭出来,十七。”江桦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哽咽,“求你了,哭出来……”
谢十七却只是摇头,固执地继续整理着刘嬷嬷的衣襟。他哭不出来,明明胸口像是压了千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可眼睛却干涩得发疼,挤不出一滴眼泪。
他只能重复着那些熟悉的动作,仿佛只要把刘嬷嬷照顾得妥帖,老人就会像从前一样,睁开眼笑着唤他一声“殿下”。
他哭不出来。
刘嬷嬷下葬那日,谢十七独自跪在郡王府的偏厢里烧纸钱。
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像极了那年冷宫里纷扬的雪。这不是他们的家,刘嬷嬷身为仆役,终究入不得康定郡王府的祠堂。
江桦站在门外,看着一身缟素的谢十七。素来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可此刻那袭白衣只衬得谢十七愈发单薄,像株被霜打过的青竹,随时都会折断。江桦心里揪得生疼,哪还生得出半分旖旎心思。
纸钱燃尽的青烟里,谢十七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提起些精神:“嬷嬷这终究是丧事……不吉利。若是父亲母亲觉得……晦气……”
“父母亲不会这样想。”江桦轻声打断,“母亲今早还特意嘱咐厨房熬了安神的汤药,父亲让人在祠堂另设了牌位。”他轻叹一声,指尖拂过谢十七消瘦的脸颊,“倒是你……这么熬着,嬷嬷在天之灵该多心疼……”
谢十七恍若未闻,目光仍落在渐渐熄灭的火盆上。
江桦蹲下身,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十七……你听我说。刘嬷嬷既已仙去,你更要保重自己。明日十五朝会,百官觐见,陛下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捧起谢十七的脸,望进那双空洞的眼睛:“你这副模样,叫我如何放心?嬷嬷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忍心让她走也走得不安心吗?”
谢十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半晌才低声道:“朝会……我自然是要去的。”
江桦凝视着他憔悴的面容,喉结滚动了几下:“你若实在撑不住,我替你告假……”
“不必。”谢十七抬头,嘴角扯出一个几近破碎的笑,“我要去。不仅要去,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看看永安王是如何痛失至亲,却还要强撑着面圣的。”
这不是妥协,而是一场无声的抗争。用最体面的姿态,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宣告:即便被夺走一切,永安王依然屹立不倒。
江桦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轻声道:“哭出来吧,这里没有旁人。”
江桦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击破谢十七的防备。在这个处处讲究规矩的康定郡王府里,虽然郡王与夫人待他极好,可谢十七心底最信任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谢十七剧烈地颤抖起来,死死抓住江桦的衣襟。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浸湿了江桦胸前的衣料。
“她……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留给我……”谢十七的声音支离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江桦收紧了手臂,将人完全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有节奏地轻拍着谢十七颤抖的背脊。在这个令人心碎的清晨,他甘愿做谢十七最后的依靠,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崩溃,再一片片将他重新拼凑完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