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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写到这里,她想起前世那些被她参倒的贪官。有些确实罪有应得,但也有些……是她为了政治斗争而牺牲的棋子。这一世,她要真正公正。
“何谓民众监督?于州县设‘举报箱’,百姓可匿名投书,揭发官吏劣迹。举报属实者,予以奖励;诬告者,反坐。另可择德高望重之耆老,组成‘乡评会’,定期评议本地官吏政绩。民声既通,官吏必惕。”
这是最大胆的一策。让民众监督官员,在如今这个时代简直是异想天开。但她还是写下来了——不仅因为这是治本之策,更因为她想看看,这个时代的掌权者,有没有接纳这种“异端邪说”的胸襟。
最后是总结:
“吏治之弊,非一日之寒;革新之策,非一蹴而就。然弊不革,国将不国;法不行,民将不民。愿朝廷明察,择善而从。学生虽一介布衣,位卑未敢忘忧国,敢竭鄙怀,恭疏短引。”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
手臂有些酸,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她看着满纸密密麻麻的小楷,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政见。不是藏着掖着,不是权衡利弊,而是有什么说什么。
窗外的日晷显示,还有一刻钟结束。
沈砚清开始检查。字迹因用力过猛而稍显潦草,但尚可辨认。有几处墨迹太浓,她小心用宣纸吸干。最后确认无误,将试卷仔细叠好。
钟声响起。
差役收卷时,经过她的号舍,多看了一眼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答卷。其他学子的策论大多两三百字,而她的,写了近千字。
沈砚清交上试卷,收拾考篮,走出号舍。
阳光刺眼。她眯起眼,看向天空。冬日的天空很高很蓝,几缕白云像被扯散的棉絮,懒懒地挂着。
结束了。五场府试,全部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而此刻的考官阅卷处,气氛正紧张。
数十名考官分坐两排,案头堆满试卷。他们需要先进行初选,将优秀的答卷挑出,呈给主考官陈知府。
第五场的策论试卷单独放置。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学究拿起一份,看了几行,摇摇头放下;又拿起一份,看了片刻,还是摇头。
“尽是些陈词滥调。”他叹道,“要么空谈‘吏治重要’,要么堆砌典故,无一句落到实处。”
旁边的考官苦笑:“这些学子大多十几二十岁,哪懂什么吏治?能写成这样就不错了。”
正说着,一位中年考官忽然“咦”了一声。
他手中的试卷,字迹不算最工整,但内容……他越看越惊,眼睛越睁越大。
“刘大人,怎么了?”旁边人问。
被称为刘大人的考官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将试卷看完,然后深吸一口气:“这份……这份答卷,了不得。”
他将试卷递给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学究:“王老,您看看。”
王老接过,起初还不以为意,但看了几行后,神色渐渐凝重。他扶了扶眼镜,一字一句读下去,读到“贿赂公行”那段时,手指微微发抖;读到“考核虚设”时,长叹一声;读到“民众监督”时,猛地抬起头。
“这……这是哪个学子写的?”他声音发颤。
刘大人翻到卷头:“清河县童生,沈砚清。”
“又是她。”王老喃喃道,“算术题也是她指出的……”
“这篇文章,”刘大人压低声音,“太过尖锐,但也……也太过透彻。我阅卷二十载,从未见过这样的策论。”
“怎么办?”旁边有人问,“呈给知府大人?”
“自然要呈。”王老沉声道,“这样的文章,我们做不了主。”
他亲自将试卷整理好,捧着走向内室。
陈知府正在内室喝茶,面前已堆了几份初选出的优秀答卷。见王老进来,他抬了抬眼:“又有好的?”
“大人请看。”王老将试卷双手奉上。
陈知府接过,扫了一眼卷头名字,眉毛微挑。然后开始阅读。
起初他看得很平静,但很快,坐姿变了——从随意靠着变成正襟危坐。他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
读到“民众监督”那段时,他忽然停住了。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神色复杂:“这是沈砚清写的?”
“是。”
陈知府重新低头,又读了一遍。这一次读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咀嚼一番。
“高薪养廉……严刑峻法……民众监督……”他轻声重复这三个词,“好大的胆子。”
“大人,这文章……”王老试探道,“是否太过尖锐?”
“是尖锐。”陈知府放下试卷,“但句句属实,针针见血。贿赂公行、考核虚设、上下相蒙——她把这官场的遮羞布全扯下来了。”
“那……该如何评定?”
陈知府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贡院整齐的号舍。
这个沈砚清,一次又一次让他意外。县试案首,算术敏锐,病中坚持,如今又写出这样一篇惊世骇俗的策论。
一个十几岁的农家女子,怎么会对官场有如此深刻的了解?那些内幕,那些弊病,那些对策,简直像是一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吏才能写出来的。
太不寻常了。
但文章本身,无可挑剔。论据扎实,论证严密,对策可行。尤其是“民众监督”这一条——虽然惊世骇俗,但细想之下,竟有几分道理。
陈知府转过身:“这份答卷,定为‘优等’。”
王老松了口气:“是。”
“但是,”陈知府补充道,“不必传阅,单独存放。放榜之后,我要亲自见见这个沈砚清。”
他要看看,这个写出如此文章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老领命退下。陈知府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份试卷,又读了一遍。
读到结尾那句“位卑未敢忘忧国”时,他轻轻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没听到这样纯粹的话了。
官场是个大染缸,多少人进去时满腔热血,出来时满身污浊。这个沈砚清,能保持这份赤子之心多久?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个女子,注定不会平凡。
窗外,暮色渐浓。
贡院里的学子已经散尽,只有差役在打扫号舍。那些写满字的试卷被收拢、整理、封存,等待着决定数百人命运的时刻。
而沈砚清,已经回到悦来居客栈。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中一片平静。
该做的都做了,该写的都写了。接下来,就交给命运。
不,不是命运。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因为这一世,她要活得坦荡,活得真实,活得对得起良心。
对得起林挽夏,对得起那些信任她的人。
也对得起,前世那个在刑场上悔恨终生的自己。
夜色渐深,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中,没有官场倾轧,没有前世噩梦。
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一个温柔的女子在灯下等她回家。
那女子抬起头,朝她微笑:
“回来了?”
“嗯,回来了。”
……
十一月二十三日夜,亥时三刻。
沈砚清站在悦来居客栈门口,背着书箱,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包袱。夜风很冷,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但她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
放榜还要等两天,但她等不了了。
两天前考完最后一场,她就想走。但赵诚他们劝她:“等放榜吧,万一中了,还要去衙门领文书。”她摇头,只说:“家中还有事,必须回去。”
是真的有事。她想念林挽夏,想得心都疼了。十二天,这是她们相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她想念那个小院,想念灶房飘出的饭菜香,想念林挽夏在灯下缝衣的身影。
所以当赵诚等人决定留下等榜时,她选择了独自回去。
“沈案首,真的不再等等?”孙文彬送她到门口,还在劝说,“这一来一回多折腾,你病刚好……”
“没事。”沈砚清拢了拢衣襟,“我雇了车,直接到县城,不折腾。”
其实是折腾的。从府城到清河县,马车要走一天半。但她不在乎。只要能早一点见到林挽夏,多累都值得。
她朝孙文彬拱手:“赵兄和其他几位,就拜托你照应了。放榜后,无论中与不中,都请给我捎个信。”
“一定。”孙文彬郑重应下。
驴车已经等在街角。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裹着厚厚的棉袄,正在打哈欠。见沈砚清过来,忙打起精神:“公子,现在走?夜里路不好走啊。”
“现在走。”沈砚清将行李放上车,“加一倍车钱,路上快些。”
“好嘞!”车夫眼睛一亮,扬起了鞭子。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沈砚清靠在车厢里,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外面的街景。府城的夜晚很热闹,酒楼茶肆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声传来。但这些繁华与她无关,她的心早已飞回了那个小小的县城。
车出城门时,守门的兵卒嘀咕了一句:“这么晚还出城……”但看到车夫递过去的铜钱,便挥手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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