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涝朝
“……”
两个字刺破耳静,官清晚猝然侧过头,鼻尖堪堪擦过他高耸的鼻梁。
他在喊什么?
宝宝?
是幻听吗?
还是新型的戏弄方式?
不可能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可怎么会?
不是把她当小姑娘吗?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场所有人都认定她是见到南风他们过来才顺从离开,连萧司彦都这么想。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此刻内心早已乱作一团。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所有伪装的镇定在转身瞬间溃不成军。
混乱的思绪像被猫扯散的毛线团,她急需独处空间来面对这个荒谬的命题。
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一开始?
绝不可能,当初他是反感她这种类型的。
难道是从萧家回来?
因为她在所有人面前护着他了,他感动了?然后喜欢上她了?
这比连续做开胸手术还要折磨人。
*
官清晚划动手机屏幕浏览着校园论坛的帖子。
[卧槽,新校花居然是上官家的千金!!!]
[盛京顶级豪门那个上官家?]
[不然还有哪个?但为什么她还要勤工俭学啊?大小姐的生活我们实在搞不懂。]
[那之前那个经常来接她的巴菲特s是他家司机喽。]
[肯定啊,对大小姐来说巴菲特s都是标配了好吧。]
[她和萧司彦到底什么情况?最近总看见他们同框。]
[内部消息,萧司彦和季倾婉要订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劲爆啊,我之前挺磕他和新校花的,消息到底准不准?]
[绝对保准,相信我姐妹。]
指尖在屏幕边缘停留片刻,她退出论坛。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映出她抿紧的唇线。
萧司彦订婚的消息是沈听岚昨晚透露的,反复叮嘱她保持距离。
原因别无其他,只为避嫌。
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清楚,即便没有旁人敲打,她早已萌生疏远的念头。
但凡察觉对方动真感情,她习惯性斩断所有可能。
走出校门时,顾让高大的身影瞬间被她抓住视线。
正欲抬脚追赶,蓝制服外卖员突然骑着电动车斜插过来,硬生生挡在她面前。
“请问是上官小姐吗?您的花和奶茶。”
“?”
哪个好心人?
外卖员不等她回答,直接将花束和奶茶往她怀里怼,塑料包装窸窸窣窣响着,男人边扫码完成订单边咂嘴,“您男朋友挺舍得花钱的。”
99朵卡布奇诺,两千多块钱!!!
“?”
雪纱里裹着的大捧卡布奇诺玫瑰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腕一坠,连带奶茶杯壁都凝着冰凉水珠。
她盯着怀里过分隆重的花束发愣,现在匿名送礼都这么浮夸了?
眼看外卖员转身要走,她手忙脚乱用胳膊肘夹紧奶茶,腾出手揪住外卖员反光背心的衣角,“等一下,我想问一下下单人是谁?”
外卖员捏着车钥匙转头,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您不知道啊?”
“?”
她该知道?
“不好意思,我还有单要送。”外卖员没再多说什么,跨上电动车匆匆离去。
官清晚盯着怀里的花束和奶茶还没回神,顾让已经踩着满地乌柏叶来到跟前。
他瞅着她怀中的裸粉色卡布奇诺,试探性问:“晚,你谈男朋友了?”
“没有,不知道谁送的。”说罢低头轻嗅花束,玫瑰没什么浓烈香气,倒有几分雨后青苔的湿润气息。
这个裸粉色系倒是合眼缘。
不过这杯仙仙玫瑰青提奶茶挺合她胃口。
可是知道她喜欢喝这个的,除了南风,也就萧司彦和他一群发小。
等等……
该不会是那个混蛋吧?
最近他发来的所有消息她一直没回复,甚至还设置了免打扰……
所以他是想干嘛?
表白?
官清晚使劲甩了甩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全甩出去。
绝对不可能是他,她反复告诉自己。
“先走吧。”官清晚将玫瑰花又往怀里抱了抱,到底没舍得扔进路边垃圾桶。
这些年收到过不少礼物,哪怕是最拙劣的千纸鹤都收在储物箱里。
总归是份心意,她这么想着,用下巴蹭了蹭花束最顶端半开的蓓蕾。
“好。”
顾让这次到盛京,官清晚早就应承要带他好好逛逛。
只是考虑到官清晚不适合去游乐场这类喧闹场所,两人商量后决定直奔盛京城里人气最高的猫狗咖。
顾让和官清晚推开绘着爪印的玻璃门,木质风铃在门框上轻轻晃动。
这家双层结构的店铺用天然木材构筑出立体空间,透明玻璃幕墙将萌宠区域与休憩区隔成两个既独立又连通的世界。
台阶边缘裹着米白色粗线毯子,波斯猫正蜷在藤编吊篮里打盹。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原本趴在地板上的柯基突然支棱起耳朵,短小四肢快速交错着冲到门口,毛茸茸的脑袋亲昵的往官清晚小腿上蹭。
官清晚一眼就认出这是萧司彦养的那只柯基三毛。
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连忙蹲下身,双手捧住柯基圆滚滚的脑袋,声音软绵绵拖得老长,“三毛,又可爱了。”
三毛兴奋得直吐舌头,粉嫩舌尖不停舔舐她手背。
官清晚被舔得发痒,下意识向后闪避,不料失去平衡向后倾倒。
她正以为自己要狼狈摔倒在地,后背忽然触到片温热屏障。
小柯基见到主人顿时兴奋起来,尾巴高频摆动如同螺旋桨,绕场转完两圈后猛然发力冲刺,炮弹似的扑向刚出现的萧司彦。
此刻官清晚仍坐在萧司彦脚背上,小柯基直接撞进她怀里。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女孩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后脑勺完全贴在身后人的腿部。
她仓促抬头的瞬间,恰逢低头查看的男生垂眸,店铺玻璃窗透进的阳光在此刻精准分割光影,四目猝不及防交汇于明暗交界线。
所有声音骤然消失。
原本嘤嘤叫的狗崽收了声,猫爬架上的奶猫止了叫唤,连空调外机的震动和门外乌柏叶的沙响都被按下暂停键。
唯有两人缠绕的视线在光斑与暗影的交界处无声拉扯。
“嘤嘤嘤……”小柯基突然从官清晚怀里挣脱,肉垫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着,绕到男生脚边,湿漉漉的鼻头固执的抵着萧司彦的裤脚磨蹭。
官清晚猛地惊醒,手忙脚乱撑着地板起身。
最近怎么总是遇到这种尴尬的事。
“对不起。”她重新对上萧司彦幽深难辨的视线,诚恳的开口。
“对不起什么?”萧司彦弯腰捞起还在脚边打转的柯基,眉峰微扬。
怀里的小狗正吐着粉舌头,湿润鼻尖不断往他衬衫领口蹭。
“?”
什么对不起什么?
是要她解释清楚?
“是这样的,刚才三毛舔我手背的时候,我被痒得往后躲,不小心撞到你腿上。后来它跳进我怀里那下,又不小心撞到你第二次。”
女孩解释的声音缓缓荡在空气中,每个咬字都透着认真的重量。
操。
现在就想听她再多说几句话。
萧司彦盯着她泛着冷白光泽的手背,血液里的恶劣因子突然躁动起来,仿若皮下神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反复戳刺着:
“它为什么只舔你手背?”
“……”
她怎么知道?
她怀疑他记恨她好几天晾着他消息没回,这会变着法找茬呢。
萧司彦把话题抛过来时,她顺势接得自然:“物似主人型没听过?”
指尖戳了戳他怀里的狗脑袋,“都一个德行。”
总爱撩她头发、圈她腰、捏她脸,像得了皮肤饥渴症。
果然不出所料。
脸颊立刻被掐住,力道还不轻。
“点我呢。”
低沉的声线裹着笃定,像是早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这话倒也不算冤枉人。
狗随主人,只爱舔她的手背,而他只愿意捏她的脸颊。
围观的目光层层叠叠投来,官清晚对这种被人打量的场面早已免疫。
但她要避嫌的规矩已刻在骨子里。
“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她拍掉他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顺势往后退一步,转头对顾让抬了抬下巴:
“我们去楼上吧。”
这么多人看着,萧司彦总不至于当众跟上来。
顾让侧头瞥向身姿放松的萧司彦,心底愈发烦躁。
刚才官清晚背过身的刹那,他分明捕捉到男生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魏景瑞用胳膊肘顶了顶萧司彦,视线黏在远处两人身上转了两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俩这是约会呢。”
“约会”两个字像根针似的扎进萧司彦太阳穴,他冷眼剜他一眼,“你是他俩肚子里蛔虫?”
要不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
魏景瑞瞅着他一副浑身冒冷气的模样,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向来端着架子的萧家太子爷,吃起醋来居然只会憋着生闷气,这事要是传出去,他那朵高岭之花怕是要掉几片花瓣。
他见好就收不再得寸进尺,手臂环住司书的腰直接往二楼走。
倒要看看能让萧家太子爷破防的人,在官清晚心里到底占多大位置。
啧,坏心眼压不住了。
他骨子里咋这么坏啊?
还好只是对男人才这么恶劣。
毕竟他对姑娘家向来温柔,特别是自家女朋友。
来到二楼,官清晚将蜷缩在角落的橘猫轻轻托起,让暖融融的橘色毛球安稳的蜷在自己臂弯里。
魏景瑞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顾让举着手机对准浑然不觉的官清晚,镜头微微偏转的弧度泄露了他的心思。
他一个箭步立马走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掌钳住手机边缘,腕部发力轻易将手机收入自己掌心。
他语调坏坏的,“小子,知道偷拍他人是侵犯肖像权的吗?”
被夺去手机的顾让一脸懵,等反应过来后立刻皱起眉头,“你夺我手机干嘛?又没侵犯你的肖像权。”
他气呼呼就要夺过手机,魏景瑞侧身避开动作行云流水。
萧司彦拎着柯基上来时,正撞见魏景瑞和顾让扭打在一起。
他没搭理两人,径直走到蹲在角落的官清晚身后。
骨骼分明的手直接覆上她的后颈,甚至体贴的揉了揉紧绷的肌肉,“这么乖啊。”
“……”
官清晚侧身避开他灼人温度,起身时不忘剜他一眼。
这混蛋居然真跟着上了楼。
玻璃幕墙倒映着两人错开的影子。
她想到他要订婚的事,疏离的字句间掺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学长有事吗?”
这句话悬在粘稠的空气里,像道透明的玻璃幕墙。
有事别找她,无事更好。
萧司彦察觉到女孩今天态度明显冷淡,却摸不准症结所在。
难道是因为那天脱口而出的那声“宝宝”?
他收敛惯常的散漫姿态,正色唤道:
“上官清晚。”
尾音在空旷房间内弹开细碎回声。
“干嘛?”
她有不好的预感。
他向前逼近她,幽深眼眸紧攫住她躲闪的视线,陈述语调满满威胁意味:
“今晚我赢了比赛,答应我一个条件。”
“……”
有必要把威胁做得这么露骨吗?
这人怎么就笃定她会乖乖听话?
官清晚偏要逆着他的心思来。
明明都要和别人订婚了,这会儿倒跑来和她搞暧昧不清这套。
“不答应。”冷清清的三个字飘散在断断续续的喵叫里。
“……”
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萧司彦不紧不慢抛出杀手锏:
“学妹还知道自己有个助理头衔吗?”
“……”
好叭,她早就忘了。
虽然每天准时收转账红包的时候,她从未手软过。
“记得。”官清晚硬着头皮挤出回应,嘴角扯出个要笑不笑的弧度。
萧司彦凝眸她比哭还丑的笑意,忍不住捏她脸颊欺负她,“学妹越来越会敷衍了。”
“哪有。”官清晚垂着眼睫没动弹,由着他用指尖扯自己的腮肉。
他松开钳制她脸颊的手指,转瞬勾住她的后颈往自己怀里带,声音缠着浓浓的蛊惑味道:“今晚别忘给我送饮料,我想喝VIVA牛奶。”
VIVA牛奶?
记忆毫无预兆闪回到初次见面那天。
空荡荡的超市货架前,她理直气壮抢走他手中的最后一盒巧克力牛奶,还睁着眼睛瞎扯了个假名。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当初那个冷着脸把钥匙扣塞进她手心的男生,此刻指尖正沿着她后颈的衣领描摹。
温热触感透过棉质布料,沿着脊椎蜿蜒而下,在皮肤上烙出细密的电流。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微微滚动,突然意识到命运的安排荒谬得令人发笑。
明明最初是剑拔弩张的相遇,怎么会演变到在储物间的相拥,在KTV霓虹灯下共饮同一杯鸡尾酒,在蓝咖俱乐部里指骨紧紧相贴。
现在他居然还惦记着那盒被抢走的牛奶。
“知道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原本圈住自己脖颈的手下一秒被人扯掉,手的主人也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没等她看向始作俑者,顾让不满的质问声从耳廓压下,“晚,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官清晚喉头一哽。
最初放任萧司彦突破安全距离,不过是那张脸总让她想起记忆里的【Y】。
谁知日复一日的接触中,身体竟渐渐脱敏。
她索性顺着这个念头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熟稔,“习惯他的触碰了。”
最后又郑重其事补充最关键的原因:
“主要是他没脸没皮。”
紧接着,萧司彦不负众望,慢条斯理踱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已娴熟的穿过她耳畔碎发,带着体温的指尖掠过耳垂,将散落的发丝细细别到耳后。
官清晚默契的接住话头,朝顾让扬了扬下颌,“看见没?城墙拐角都没他脸皮厚。”
“确实挺厚。”顾让喉咙发紧,看着两人自然流露的亲密感,胸口像堵了团湿棉花。
他抿了抿唇线,把更多追问咽了回去。
这时,小柯基甩着圆滚滚的身子跑到萧司彦脚边,叼住他的裤管来回拉扯,明显在催促他跟过去。
萧司彦会意的弯腰捞起毛团子,临走前用指节蹭了蹭官清晚的鼻梁,刻意抬高声音分贝:“晚上记得来给我送奶。”
沉磁音调裹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在空气中拖出细长的涟漪。
瞅着萧司彦消失的身影,又瞧了瞧顾让有些阴黑的脸颊,没头没尾来了句“我拿他没办法。”
顾让薄唇抿成直线,眼珠黑沉沉的一瞬不瞬盯着她。
根本不存在什么“拿他没办法”说法,如果当真不愿让对方触碰,冷着脸划清界限就行。
说到底不过是心软,不过是在乎。
离开猫狗咖后,两人转战手工DIY工坊消磨时光。
晚餐结束后已经九点多,萧司彦赛车比赛十点开始,她需要提前半小时抵达赛场。
顾让晚上有公事要处理,也就没有陪官清晚去赛车基地,他心里也知道有人不乐见他的出席。
离开餐厅后,两人分道扬镳。
顾让扬手招来出租车直奔下榻酒店,官清晚步行至两个街区外的24小时便利店。
霓虹灯牌在夜色中渐次亮起,映照着他们背道而驰的身影。
冰柜前堆着几排VIVA牛奶,官清晚取出四盒,她喝一盒,萧司彦喝三盒。
扫码付款时,倏然间瞥见橘猫头像左上角的灰色圆圈内的数次突然从“45”蹦到“50”。
她鬼使神差点开对话框,最新消息层层叠叠铺满屏幕:
[口渴了。]
[什么时候来?]
[再不来扣工资了。]
[不扣,骗你玩的。]
[来早点给你加工资。]
“……”
这人怕不是把对话框当备忘录用。
她没回,倒是取消了对他的消息免打扰。
手机电量即将耗尽,她必须赶在自动关机前完成付款。
所以向司机报完地址后,她立即点击提前支付选项。
见司机仍按行程打表计费,不等抵达目的地,官清晚便把预估车费全额预付过去。
轿车缓缓驶入工业区与主干道交汇处时,暗灰色烟雾正从厂区铁栅栏后不断向外扩散。
浑浊气体贴着半降的车窗缝隙渗入后车厢,在密闭空间里形成肉眼可见的灰雾带。
官清晚用手掩住口鼻闷咳两下,不料反而引发更剧烈的呛咳。
气管像被无形手掌反复挤压,每次喘息都带着尖锐的哮鸣音。
她猛然意识到好像不是普通咳嗽,而是肺源性心脏病发作的征兆。
她哆嗦着掰开挂在手机壳链条末端小罐子的硅胶防潮盖,抖出几粒白色药丸直接捂进口中。
司机从后视镜里瞧见她发青的嘴唇,神色担忧的问:
“小姑娘,看你脸色不对,要不送你去医院吧。”
“送我回家吧。”官清晚报了个地址。
她不想带着病去赛车基地,也不想让他们看见她痛苦的模样。
那晚沈听岚要她在二十分钟内回家也是有原因的,她即将连夜赶往国外处理要务。
可她没有回去,自然也不用受到惩罚。
沈听岚和上官君衡都不在家,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保姆在楼下忙碌。
她拖着发软的腿挪进卧室,后背刚贴上床垫,手机倏忽嗡嗡震动起来。
萧司彦的微信视频请求在屏幕上跳动。
她条件反射按下红色拒接键,指尖在对话框快速敲击:
[有事别等我了,对不起。]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屏幕闪了闪彻底暗下去。
她随手把手机扔到地毯上,抓过羽毛枕压在胃部蜷缩起来。
混沌的睡意来得又急又沉,完全淹没了走廊外保姆拖地的响动。
殊不知萧司彦看到官清晚的信息后,直接找司书要了电话号码。
可电话一次又一次拨打过去时,只有一句冰冷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回应他。
萧司彦想不通官清晚为何失约。
除了她母亲阻拦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清楚记得女孩初次到赛车基地时,隔日见面时她脸颊上赫然留着红肿的指痕。
他只当女孩是被母亲拦着才没来现场。
可少了某道身影在场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便彻底失了劲道。
果然不出所料。
开赛后所有人都察觉他状态明显不对,最后勉勉强强拿了个第二。
工作人员们举着数据板想问他是否身体不适时,黑色跑车早已甩开车门边的记者,在引擎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几个发小交换着眼神,脸上都带着不解。
“彦哥怎么回事?”银发男生胳膊搭在魏景瑞肩上,手指卷着鬓角碎发玩。
“官清晚没来。”魏景瑞抖开他的手臂,朝观众席探了探视线,语气笃定。
原本约定要来观赛的人临时没来。
赛场上某人的斗志肉眼自然萎靡下来。
果然心里一旦有了在意的人,所有情绪就全被对方牵动着。
他们彦哥这次算是彻底陷进去了。
萧司彦驾车驶入九和府时,车轮碾过路面碎石的声响惊动了几只灰喜鹊,拍打着翅膀掠过车顶。
九和府占据盛京市最金贵的地段,成排的欧式别墅错落分布在开阔绿茵间。
建筑顶部覆盖着西班牙风情的赭红陶瓦,立面采用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浅杏色涂料,经年累月的斑驳质感被精心复刻在墙体表面。
这些建筑群落远观时形成统一而朦胧的视觉印象,如被冬日暖阳轻抚的乳脂块垒。
浓稠夜色将整片别墅区浸泡在沉寂的黑暗里。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阻隔,只在偶尔的缝隙间漏下几缕惨白的光,像垂死者的手指,无力划过尖顶的建筑。
黑色LB安静蛰伏在乌柏树影下,车身线条流畅得像是夜色的延伸。
半降的车窗边沿搭着截冷白手腕,凸起的腕骨随着手指动作微微耸动。
那根棒棒糖正在食指与中指间缓慢转动,透明糖球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上次官清晚说不在她跟前时可以抽烟,可他始终没碰过烟盒。
烟瘾对他来说不过是能随手掐灭的火星,真正难戒的是她。
她早渗透进他的骨血,成为比尼古丁更顽固的存在。
他不想戒,也从未想过要戒。
这块区域路灯间隔很远,光点在湿气里扩散得格外缓慢,反而让阴影更加深邃。
园艺植物在夜色中褪去白天的规整感,交叠的叶片摩擦声持续刺激着耳膜。
塑料糖棍一根又一根散落在脚边,他机械的反复按下重拨键。
但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一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忽然有气流掀动车窗,混合着植物腐败气息的冷风卷着残存的玫瑰香。
萧司彦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重重吐出胸腔里的浊气。
这时,被他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终于有生命似的震动起来。
他指尖发颤的抓起不断震动的手机,暗掉的屏幕重新亮起时,心坎一片战栗。
以为是某个小没良心的终于舍得开机回电话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划开界面,却在看清来电显示的瞬间重重靠回椅背。
司南希三个字在屏幕上规律闪烁,每跳一下都刺痛神经。
不用猜都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
质问今晚季家饭局为何缺席的连环责问,或许还要夹杂着对他最近闯祸的新一轮声讨。
拇指悬在红色挂断键上半秒都没犹豫,手机再次被他甩回皮座椅。
可司南希像是和他较劲似的,刚暗下去的屏幕又亮起来,震动声在密闭车厢里不断撞出回声。
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指甲终于重重戳向绿色接听键。
听筒刚贴到耳边,气势汹汹的训斥声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萧司彦你现在能耐了是吧?连我的电话也敢不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今晚的聚餐为什么不来,所有人都等着你,结果你倒好,一句解释也没有,直接甩手不来,你好大的面子。”
“我告诉你,过几天你爷爷的寿宴上,会重新商量两家联姻的事,到时候也会敲定你哥和晚晚的联姻,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紧接着,听筒传来急促的嘟嘟声。
司南希劈头盖脸甩过来一串警告,萧司彦只抓住几个字眼在齿间反复碾磨。
“你哥”
“晚晚”
“联姻。”
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银针,顺着耳膜直往太阳穴里扎。
他攥着手机冷笑出声。
联姻?
他们见过几面?
六七岁的年龄差距摆在那儿?
一个在名利场泡到发馊的老男人,也配觊觎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
两家要联姻?
人多才热闹。
看他不给恶狠狠搅黄。
官清晚早就是他的人,谁敢伸手就剁了谁的爪子。
玻璃窗倒映出他眼底猩红的血丝,指节捏得喀喀作响。
既然有人活腻了要碰他的命门,他不介意让整个棋盘都染上血色。
棒棒糖棍坠地的一刹那,周遭声响骤然抽离,气流凝固在空气中。
只剩下黑洞洞的窗户,像无数只眼睛,冷漠的注视着黑色LB尾灯的最后一点猩红被浓雾吞噬。
*
“司大小姐,官大美女真不来吗?这家KTV强制戒烟的。”银发男生捞起一杯朗姆酒,朝魏景瑞举了举杯。
司书整个人陷在魏景瑞臂弯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他的胸膛玩,“下午我给晚晚发消息了,她说有事。”
说话时睫毛颤了颤,余光却总不自觉飘向角落里的黑影。
她哥自打进了包厢就始终沉默不语。
面对晚晚的缺席,她实在无计可施。
唉……
紧接着,角落里的黑影起身了,灯光黑暗,辨不清他的情绪,但浑身散发的压抑气场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包厢门一开一合,一群人才敢伸展开僵硬的四肢,包厢内顿时充满关节活动的咔咔声。
“彦哥今天状态不太对啊?”
“昨天比完赛就失踪了,到底什么情况?”
司书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扔:
“还能什么情况?昨晚我姑姑组局请季家吃饭,我哥直接放鸽子,现在家里闹翻天了。”
“不是说好跟季倾婉当普通朋友处着吗?怎么突然就要订婚?”
“那是我哥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姑姑可认死理,两家婚约都摆十多年了。”
有人突然冒出一嗓子:
“彦哥该不会要在老爷子寿宴上整活吧?”
“操!到时候必须给彦哥撑场子!”
始终沉默的魏景瑞突然抓过司书的手机,翻出官清晚的号码拨通。
“给晚晚打电话干嘛?”
“她来阿彦心情才会好。”
“嗡嗡嗡……”
持续震动的手机始终无人应答。直到最后一声嗡鸣戛然而止,魏景瑞盯着自动锁屏的手机,指关节泛白的重拨号码。
“嗡嗡嗡……”
就在众人以为这次同样不会有人接听时,通话忽然连通的细微杂音让所有人屏住呼吸。
魏景瑞直截了当:
“官清晚,你现在在哪?”
那边停顿许久才传来女孩有些沙哑的声线,带着厚重的鼻音:“有事吗?”
魏景瑞把手机平放在玻璃桌面,特意调高扬声器音量:“你能来一下KTV吗?”
“去不了。”声音轻的像片薄雪,落地即化。
魏景瑞的嗓音陡然沉了下去:
“哦,行吧。”
这下可怎么办?
阿彦身边只剩她了。
紧接着,传来官清晚冷漠疏离的嗓音:
“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魏景瑞连忙使出杀手锏:
“等会,阿彦昨天比赛输了,心情不好,一直在喝酒,我怕他喝出胃病,到时候去医院,你能不能来劝劝他啊。”
其实他压根不清楚萧司彦到底醉没醉,反正刚才看见他一直在灌酒。
包厢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屏息等着电话那头的回应。
官清晚在枕头里蹭掉睫毛上的湿气,并用力锤了锤脑袋,语气里压着火气:
“你找他未婚妻啊,找我干什么?你打错人了,挂了。”
魏景瑞急得声音都劈了:
“别挂别挂,没打错,就是你,你不是他助理吗,老板喝多了,助理难道不应该照看吗?”
官清晚撑开发沉的眼皮,望了眼窗外,天空黑得像是被泼了一桶浓墨,连月亮和星星都被黑暗吞噬。
她又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保镖铁定还在外头杵着,得找个由头出去。
“……我去行了吧。”
倒要看看萧司彦能把自己灌成什么样。
“好嘞。”魏景瑞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
包厢门恰在此时吱呀轻响,萧司彦单手插兜踱步进来。
原本围作一圈的众人瞬间散开,点歌的佯装划拉屏幕,喝酒的低头抿着杯沿,角落里还有人煞有介事的刷起短视频。
秘密像块烧红的炭火在众人手心来回传递,偏要装作无事发生。
惊喜必须留给当事人亲手揭开。
官清晚撑着床沿缓了会儿才坐起来。
不出所料,病房门口整整齐站着一排保镖。
她扶着墙慢慢挪过去,透过门缝扫了一眼。
一个也不认识,又换了新面孔。
沈听岚上次派南风送她回家后就把人召回去了,现在才明白不过是场设计好的劝返行动。
她原本就没打算让南风他们重新回到她身边,不过是借这个由头逼她就范罢了。
这样反倒省心。
他们不用再被沈听岚当作把柄威胁她。
官清晚拽了拽松垮的病号服,冲着最近的黑西装抬了抬下巴,“我饿了。”
“大小姐,有何吩咐?”保镖立刻躬身询问。
“我想吃马卡龙,可丽饼,舒芙蕾,闪电泡芙,凤凰千层糕……”
她接连报出甜点名目,暗示不言而喻。
保镖们面面相觑,显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每人负责采购一样。
她冷下脸催促:
“还不快去?五分钟内我要见到东西。”
领头的保镖却未挪步:
“请您谅解,太太特意交代过。您还在生病期间,这些高糖点心实在不宜吃。”
“……”
那宜吃什么?
从睁眼到现在,送进来的餐食永远飘着药膳味,连咸菜丝都见不着半根。
胃部隐隐泛酸,她曲起手指叩了叩墙面,声音不耐烦,“我的情况自己清楚,现在立刻去买。”
保镖加重语气:“大小姐,真不行。”
“……”
官清晚无奈扶额,这群人怎么和个机器人似的。
她突然掰着手指开始报菜名,病号服袖口滑到手肘,“那我要喝五黑粥,味噌粥,扇贝粥,鲍鱼粥,鲜虾粥,美龄粥……”
这些总没问题吧?
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她捂着口鼻咳嗽了声,转身往病房走:“十分钟内我就要喝,快去。”
保镖望着大小姐单薄的身影,终究没再劝阻。
他们无声对视片刻,转身走向电梯间。
一分钟后,官清晚推开病房门,走廊里只有惨白的灯光。
她知道虽然没有人,但是监控会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总好过被困在医院里出不去。
她匆匆拦了辆出租车赶往魏景瑞发来的KTV地址。
在病房等待的间隙里,她早已用手机下单了件及膝长度的薄款开衫。
出租车刚停在霓虹闪烁的KTV门前,穿着明黄色制服的外卖员正巧骑着电动车抵达。
他递过印着品牌logo的纸袋时,目光在她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打了个转,又迅速垂下眼帘。
“辛苦了。”官清晚接过还有些余温的纸袋,指尖勾开缠绕的封口胶带。
夜风卷着秋凉掠过全身时,轻薄的针织开衫已经严严实实裹住单薄的病号服。
包厢设在二楼。
她顺着长廊挨个查看包厢门牌,最终停在最里侧门扇面前。
她没敲门,而是径直推门而入。
想象中的呛人烟雾并没有扑面,入目是比夜色更浓稠的昏暗光线。
此起彼伏的电子乐在暗处流淌,但最先攫住她视线的是一抹惹眼的薄荷蓝。
男生倚在阴影里攥着啤酒罐猛灌。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让他握酒瓶的手顿了顿,却没抬眼,反而垂下脑袋,额前刘海遮住昏暗不明的眼睛。
此起彼伏的骰盅声戛然而止。
几个正要欢呼的男生看清来人后,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招呼。所有人屏息看着一道清瘦身影穿过迷离光雾,最终停在萧司彦面前。
官清晚凝眸垂着头颅的萧司彦,手心毫无预兆贴上他的侧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
“哥哥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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