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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无段,烂柯,风归
(四十七)无段,烂柯,风归
“师母,外面风凉,小亮经不得花粉,不如我们先进去吧!”
“什么,花粉,小亮什么时候花粉过敏?”
“没有,师母,小亮最近有些劳累,所以有点花粉过敏…………”
“哎哟,这我都不知道,太疏忽了—————”
“是的,是的。”
白川来之前已经看到了韩国棋院闹得沸沸扬扬的高永勋辞职事件新闻,更加从洪秀英那里得知了这师徒俩轰轰烈烈的生离死别,所以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好言蜜语伺候了自己师母往厨房准备家宴去了,顺便拉走了井上家两个八卦姐妹。
“不如,弈一局吧,小夜?”
惊鹿一般,沉石大海,羽织上的银丝缂绣箭矢紫阳家徽在玲珑廊阁下反射出耀目的缕缕光芒,特意修剪清爽的刚直的发,坚毅的淡眉细眸,为了表示身在家中,行洋的黑色礼服上没有白色着物,手中的水墨竹扇来自中国,日本社会中父亲的威严让他对塔矢亮甚少宽言和慰,但对眼前再次相见的北欧精灵般的少女,他口中竟然流露出少有的和蔼邀请。
“爸爸………”焦虑不安的塔矢亮知道首尔出事了,连忙出言阻止父亲着急下棋的心情。
尚在电话接听中的苏曦夜脸色犹如漫天风雨将至,一句韩语知道了,很快挂断了电话,然后对塔矢亮说是林日焕,随即传递了韩国棋院最新的消息,高永夏已经正式递交了辞职申请,离开了弘益洞,不知所踪。
“曦夜,也许————”
这下连塔矢亮都预感到不对劲,这次,高永夏没有大吵大闹,反而行动迅速果决,这代表什么,那家伙,可不是个软弱好惹的人,这种时候,心惊肉跳的感觉让他的脸上更加阴郁沉霾。
眼中尽管含泪凄楚,但为了让自己坚强起来,苏曦夜还是突然昂起头,回应着廊上长者的邀请,道:“好的,爷爷,我们应该弈一局。”
“啊,小夜老师,你师傅高永夏——————”市河先生惊呼,张大嘴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淡风轻的井上哲九段,后者唇角微微隐藏了一丝冷笑。
“什么,这,我得马上打电话回棋院,通知他们确认…………”渡边九段也才反应过来,赶忙打电话给日本棋院理事长和日本媒体。
围棋圈风起云涌的波澜开始的时候,塔矢亮的叔母孝子却莫名其妙地跟一旁的游戏少年秀一嘀咕:“高永夏,谁啊,韩国人,发生什么事,怎么大家跟超市打折一样,这么激动?”
“不知道,难道是出了什么新款游戏?”
“住口,别失言,我们先去茶室喝茶吧,那是围棋圈的事。”塔矢亮的圈外人叔叔拉走了妻子和玩闹少年。
林屋门口正闹嚷纷纷,一个英俊高大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趴在飞檐下的木叶推拉门边努力抚平胸口,一脸不满地推了一下金丝镜框,抱怨道:“如此重要的聚会,小亮,你们居然没有通知我,太过分了吧?”
“没有,精次,你不是去了中国,怕你赶不回来。”行洋听到孙女的称呼应允,欢喜到整个人沉浸在天伦的幸福中,竟然开口替儿子解围。
塔矢亮看到绪方的到来,只能开始苦笑,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游云,自嘲:“山雨欲来,实在不是风之过也。”
塔矢家的烂柯棋室里,挂着棋圣吴清源的书法真迹,看到此间的“幽玄”二字,苏曦夜突然停下了脚步,突然想起了棋圣弟子芮莹九段说过的话,棋道即是禅道,下棋即是修心,红尘漫漫,吾心即禅。
她突然,忘记了红尘中依然纠缠的爱恨痴缠,很想看一看梦中,那个来自平安时代的,染血的棋盘,于是,回身,对塔矢亮说:“爸爸,下完棋,我们去见一下近藤本因坊,好吗?”
原本担忧女儿无法集中精力与父亲行洋对弈的塔矢亮听到此话,愣了一下,看着棋室侧门外石头花园里仿佛可以流淌的白色砂石,悸动点头,说:“好的,我们随后就去拜访近藤光。”
祖父行洋已然在棋盘前坐定,听到儿子和孙女的对话,不禁安然地笑了,言道:“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有见近藤了,小亮,不如,你打个电话给近藤,邀请他过来小聚,如何?”
“爸爸………”
“老师,今日,不是说,是家宴?”白川安抚好师母女眷,回到了老师身边,代替小亮笑问。
日本围棋元老此时端坐气定,几句沉沐大气的亲切话语却把现任棋圣吓了一跳,行洋注视着对面紫发女孩那张少年沧桑的脸,不知为何,内心突然涌出的是千帆过境之后一派宗师的恢宏德荫,不仅仅是为自己孙女铺路,对自己的儿子小亮,他心底也突然有些感觉过意不去,年轻时的锐意锋芒背后是对家庭妻儿的忽视,小亮当年学棋努力又懂事,作为父亲的行洋也没有刻意过多照看,现在,年纪愈大的终身名人却突然想要补偿缺失的亲情。
“呵呵呵,近藤也算不得外人,他和小亮算是日本围棋年轻一代的双璧,自小一起长大,今天好像他去了森下九段的研究会,我打给他就是。”井上九段和蔼亲善如同庙里的老僧,最喜欢凑热闹,与森下九段十分熟稔,主动帮塔矢亮圆场。
“什么双璧,还有什么青梅,呵呵呵,谁跟小亮,爸爸?”井上家姐姐法子不耐厨房烟火,已经回到了幽玄棋室准备观战,听到自己父亲这过于暧昧的话,不禁打趣。
“当然,是近藤本因坊。”白川推井上哲出去棋室外打电话,自己凑到井上法子身边,莞尔一笑。
“哦………”
娴雅清丽的井上法子也微笑婉转,棋室内气氛轻松和悦起来。
待井上哲回到棋室,塔矢行洋与苏曦夜的对局已经开始了,观战几人都端坐在两人身后侧面的榻榻米坐垫上,法子赶紧招呼自己父亲在塔矢亮身旁坐下,塔矢家世交这才注意到,这局棋,猜先之后,紫发少女执黑,行洋执白,法子悄悄告知白棋没有贴目,算是行洋初次与孙女对局的一种礼貌爱护。
“那不就是回到江户时代的御城棋,秀策与诸多名家的对局,没有贴目,秀策在御城棋保持了全胜。”
井上哲冲口而出,顾不上对面名人身后绪方凌厉眼神的警告,他一向快人快语,话语诚恳,大家却是不甚介意这无关紧要的喧嚣。
“是啊,我们都想看看,谁才是日本平成年代最接近本因坊秀策的人。”渡边九段一脸严肃,突然饶有深意地说道,目光同时看向了塔矢亮。
“话说,渡边老师,今日对局,如果说行洋老师是超一流九段名人顶尖元老棋士,那小夜妹妹算是几段棋士呢,总不能说是无段吧?”
井上法子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倒让棋室内的人不禁有些心照不宣地观望凝视着棋院代表渡边九段,似乎都在等待着日本棋院官方的表态。
“段位有时候不能代表什么,江户时代的太田雄藏不就是个代表,不想升段不代表棋力比秀策弱,段位高也不一定就代表棋力高强,至于从前的苏曦夜六段,现在的塔矢曦夜无段,不过是一纸官方认证,代表不了什么真实实力。”
桑原老头总是这样特立独行,但因其资历和身份又让人无话可说,渡边看一眼凝神思考棋招的行洋,低头扶了扶眼镜,沉语:“饭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局一局下,棋道即是禅道,日本棋院对那些天赋异禀追求棋道圣手的新人从来就是大开绿灯的,正如当年的近藤本因坊,出了那么多状况,当院生前几乎连棋子都不会拿,后来考上职业棋士又无故缺席大手合,但棋院最后还是一一包容,因为,我们需要新鲜血液。”
这不偏不倚的宣言已经对在场的众人昭示,只要塔矢曦夜棋力达到要求,马上入段不过是一纸聘书的事。
而今日塔矢行洋迫不及待的测试孙女的实力,也不过是为了让日本棋院对前世界女流围棋冠军的实力有一个大致的认定而已。
所以,行洋在开局不久早早选择了挂角,黑棋第九手如果在左上角一带占角的话,白棋第十手回到黑棋第九手的位置,局面将会非常稳健,但是,苏曦夜选择了积极实战,黑棋第十三手小尖是秀策流,此时黑棋挂角是大场,这是看重全局的一手棋,白棋第十四手开始摆大斜,但是黑棋此时正面作战并不明智,实战选择了最简单的变化,白棋第二十手和二十二手的治孤手段非常符合太田雄藏的棋风,白棋开始形成眼位,而黑棋没有正面作战,先从上方造势,寻找机会。
此时,井上哲与桑原老头在塔矢亮的示意下,为了不打扰两位下棋的棋手,众人离开烂柯棋室,另在旁边小书房内摆起了检讨局,由白川和井上法子作为记录人传递每一手的下子处,大家围观之后开始讨论起来。
“黑棋二十三手此时正面作战并不是很明智的选择,行至白棋第八手反而给白棋起势了。”桑原老头捋着银白须发,不动声色地喃喃自语。
“黑棋即便早早地选择进攻,白棋局部也是可以活棋的。”井上哲看着开局双方即刻进入状态的对弈形势,忍不住随口解说,心内却惊艳于行洋的状态和紫发女孩强势的控场,复盘落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绪方是知道苏曦夜实力的,看到日本国内高段棋手的反应,不过冷冷分析:“黑棋第三十三手保留了上方了冲,率先抢占大场,回到上方之后,行至黑棋第四十七手形成了两分的局面。”
“不是说吃饭吗,怎么开始对局了,明子太太,这可如何是好?”小书房内检讨棋大家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井上笑和塔矢家主母却站在门口皱眉,抱怨饭菜都做好了,等着开席,可大家都沉浸在新开的棋局中,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席呢?笑回头对着塔矢太太苦笑。
早就见怪不怪的明子夫人摇摇头,脱下身上的围裙,拉走了已经饿了的笑,让不看棋局的亲友去了小花厅吃点心。
“小夜黑棋第四十九手的夹击是大局的一手,而行洋名人的白棋五十四手是一手相当强烈的反击。”众人早已开始惊憾,本因坊秀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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