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长夜未尽
卯初,沉沉的晨鼓声从望楼敲响,划破了大营黎明的寂静。
林惜染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窗棂望去,只见蟹青色的天际染上了金边。
身侧空空,穆云安已起身了,他未待丫头们进来伺候,已自行洗漱完毕,正背对着床榻系着衣带。
深青色的锦袍妥帖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肩背线条,袖口收得紧实,一身利落。
军营中的早晨向来是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全军点卯后,一天繁重的军务就开始了。
林惜染撑起身,探手便要去取床边衣桁上搭着的外衫,指尖还未碰及罗衫,手腕便被轻按住了。
“不必这么早起身。”穆云安俯身,“你脚伤还没好全,多躺一会儿罢。”
林惜染抬眸,“我只是想帮你整一下后面的衣领。”
穆云安微微一笑,配合地在床沿坐下。
林惜染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整理衣领,指尖触碰过他的后颈,感受到其下的肌肤一颤。
“凉着了?”林惜染缩回手指,将双手合在唇边轻轻呵了口气,又互相揉了揉。
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散乱的长发垂落在肩头,衣领微敞,露出锁骨和白皙的脖颈。
他伸手将那条滑落至她腰间的薄被拉起,裹住她的肩头,“晨露重,仔细着凉。”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随即站起身,“开始整理行装吧。”
林惜染闻言一怔,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薄被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我们能离开这里了?是朝廷准誉王回京了?”
“旨意尚未到,但誉王吩咐先准备着,一旦京中文书抵达,即刻启程。”
穆云安说完便掀帘出门了,林惜染也无心再躺在床上了,忙起身。
要回京了,这本该是件好事,她早就不喜岭南的瘴疠和艰苦,但因着全家流放至此,她为着与家人团聚才冒名来至这儿的。
若一旦决定回京城,她就不可能硬留在这里了,父母阿兄却要因罪囚之身要滞留于此。
这一走,便是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越想越沮丧,有些伤悲起来。
除非……家人也能一同离开。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随即便被现实压了下去了,罪籍之身随军返京,谈何容易?谁敢?
她凝视着镜中自己微蹙的眉尖,这条路,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得通?
这个问题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可以说在独处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在想解决办法,她希望父亲和阿兄此次在战役上立的功,可以被朝廷知道,从而有所奖赏,说不定就可以将功补过了呢?
当然,她也明白这想法有多天真,她一个女子不懂官场上的复杂程度,但是怀着的这点希冀,还是让她每每想起就内心既是期待又是惶恐。
皇上的息怒不可猜,全家是被流放至此并被贬为奴籍的,这个身份能上战场为朝廷卖命,虽结果是立功了,可是也可以理解为冒充良籍混入军队,试图逃跑,或是试图沟通敌人出卖军情,这些罪则,若被有心人曲解,就是死罪。
所以,想要拿着父亲和阿兄的军功去搏平反,是在拿命冒险,毕竟天高皇帝远,事情如果陈情不清楚,被那些谏官从中扭曲事实,那结果就是求奖赏不成反而自投罗网了。
所以这撰写奏报,关系着太多人的性命,是一项极其重要也极其繁琐的任务,正因为如此,穆云安这些时日才格外忙碌。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几天,从穆云安回来用膳的时候只言片语中也透露出来,他这几天一直同誉王及其他将领,很认真的研讨如何撰写奏报。
“誉王要求事事如实,事无巨细地陈述,并提交完善的证据和证人一并呈上,我们这次是孤注一掷了。”
林惜染给他夹了一块腌笋到碗里,“京里还没有新消息?”
穆云安摇了摇头,“还没有等到消息,我这两日都在核对所有证据、证人的证词,务必环环相扣,写得清清楚楚。”
她听出来了,这奏报还有一个目的要实现,那就是证明誉王此次调用临地的军队,说明征用罪奴上战场的无奈与被迫,不是故意违背朝廷法律,还有就是要举证太子延误军情之过。
这一切都需要证据,需要各方的承词证供,每一个证词都要经得起推敲,每一步布局都要算无遗策。
林惜染懂这其中的惊险,这次因为太子掌管的枢密院拖延签发援兵调令,兵部卡粮草,致使前方将士们一度陷入断粮且没有后方补给,从而不敢前进呆在原地驻守,以致被南诏和扶象国两国夹击包围的绝境。
当时,誉王五天七道八百里加急电报没有等来朝廷的批复,反而被太子训责,南疆前线面临沦陷的绝境,前方的将士们再也等不起了。
国土失守这个罪谁也担不起,这时候誉王万不得已,只得越权调兵遣将,派费都监连夜冒雨奔赴韶州,依着费都监和如今在广南东路当兵马钤辖的徐成的旧部交情,调来了二千韶州的厢军。
誉王又征用被贬的官员林旋,也是她父亲主动请缨的,动用其个人人脉,从雷州借来三万石粮草,从金江寺搬来一千护寺武僧去支远南疆前线。
没有以上这些破釜沉舟的决策,今日的胜局根本无从谈起。
再说她阿兄林惜康,虽是罪奴身份,却凭借着出众的武艺被费云慧眼识珠选入了右厢先锋营,加入先锋营可是要送脑袋的先锋队,阿兄果然也不负众望,在战场上不但救了誉王殿下一命,且是第一个闯入南诏国后宫,一路砍杀进去,浑身浴血地将乐安公主抱出来,这份忠勇,当时在场的无不动容。
想起这些,林惜染仍心潮起伏,她极其认同“孤注一掷”这四个字,虽然为了不同的目的,但是最终方向是一致的——要誉王胜,大家齐心协力拿命去博。
等待是煎熬的,她的脚踝的扭伤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回头望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光景,但军营中一切井然有序,纪律森严。
终于,这一日,从穆云安口中得知,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已被禁足东宫,宗人府正在调查此次事件。
穆云安特意说,主管这次案件的官员是新任宗正少卿赵崇,算是中立派,重要的是不属于太子党,虽说其与誉王这边也不亲近,但已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宗人府里头关系复杂,若从皇族那一支论,哪一方也沾亲带故的,但若论起来其他关系,这位赵大人和誉王母妃娘家还沾着点远亲,虽说是一个远房表亲的姻亲关系。
林惜染从穆云安的话中听出弦外之音,若此次可以扳倒太子,对誉王将极为有利,现在正在广搜证据,这些关键证据准备回京后由誉王亲自呈上去。
林惜染提起兴致,“太子做了很多不法勾当吗?”
这话是她故意问的,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太子做过的陷害忠臣的事情,论起受害者,她们林家抽档期冲就是其中之一。
阿爹林旋一生光明磊落,却被太子党构陷贪墨罪名流放至此。
穆云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要凑集人证和物证不是易事,若提供的证据不足,就会被反噬为诬陷罪,对誉王便是灭顶之灾。”
“到那时,誉王会背负上诬陷太子、谋夺储位之心,这些指控将是致命的。”
林惜染明白,站在军营最顶端的誉王,虽然权力是最大的,却也担负着最大的风险,对于誉王的未来,更可以说是孤注一掷,要么夺嫡成功,要么万劫不复。
皇家无亲情,说得就是这个,现实从来只会更残酷。
这一晚,林惜染失眠了,床底之时,她的心思没在这上面,还无意中叹了气。
长夜未尽,这才刚刚开始。
穆云安俯身向前,她察觉出一丝异样感觉,抬头望他,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想推开他,但是被捉住双手手腕。
“在想什么?”他强健的手臂箍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
林惜染此刻哪还有心思缠绵,只盼着早些结束。
“是不是有哪里不满意?”他支起身。
林惜染忙摇头,她可不是考核他“课业”的严师,也不需要他再证明什么实力了。
她别开脸去,咬唇忍住,一双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后背,耳边响起他粗重的喘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