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李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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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今日文试,倒是有几位世家小姐在那捧着书临时抱佛脚,一旁的方妙上来拉姜雪宁的手:“姜二姑娘你乃是有‘势’之人啊,那什么,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小小地透露一下,谢先生平时喜欢看什么书,阅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呀?”
      谢危固然与姜伯游有往来,可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情,本来姜雪宁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撑死了说虚岁十九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
      可谁让姜雪宁是重生回来的呢,她还真就记得前世的考题,看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心思便微微一动,这种“利人利己”的“好事”,她自然是要做的。
      “这谢少师考教我们的并不难,这《儒文二十篇》是一定要看的,尤其是第三篇和第六篇,我曾听父亲说过,谢少师很青睐端正字体,答卷答得再好,若字不工整清晰,在他那边都要被黜落。”
      方妙急着到处找书,而周围的人见她竟如此轻松的说了出来,都将信将疑,唯有薛姝对姜雪宁刮目相看。
      家中早有人为她打听过谢危的喜好,她知道姜雪宁说的都是真的。她虽然知道,但她从未想过与旁人讲,而姜雪宁竟都说了出来,这人竟然没有半点私心吗?薛姝一时竟觉得自己不是很看得懂她,一时又觉得比起此人的坦荡,自己那一点想争第一的小心思,好像都落了下乘,她心底忽然很复杂。
      却不知此时姜雪宁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她巴不得大家都考的很好,对比出她的差,这样就能早日离宫了,她觉得自己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充满希望过,就连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姜雪宁刚走进流水阁,便被身后跟出来的姚惜喊住了。
      “姜二姑娘。”
      “你有事找我?”
      “昨夜的事……”
      姜雪宁淡淡的说道:“姚小姐放心,我这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都是当面就说了,背后中伤传人小话这种事,我是不做的,自然也就无需担心我回头到处乱讲。”
      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姚惜说道:“我自问与你无冤无仇,可昨夜你的反应似乎也太过激了些,姜二姑娘,敢问你与那张遮是什么关系?”
      姜雪宁一眼就看出来她的意图,冷笑道:“我不过是为张大人打抱不平一番,你就要以为我们有点什么,若真有什么,可是却又要被你拿来当作退婚的理由。”
      “你若真与他没什么,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婚事?”
      “张大人一身清正,素有贤名,乃是君子,雪宁只是一个小人,岂敢与他有瓜葛,只是待君子便要以君子之道,世人趋利避害,姚小姐觉着这门婚事不好,想要退了也无可厚非,可有些事做过度,便不大好。姚小姐既要退婚,还要对自己全无损害,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你如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等是你遇到了这样的事,要配这样一门婚事,只怕做得未必比我好看!”
      “若我是姚小姐,遇上这样一门好亲事,高兴都来不及,何必要退,若是我要退,也不会将脏水泼到无辜之人身上,大大方方退了便是,若是不想背负骂名,那不如按兵不动,在家等着便是。”
      姚惜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雪宁对她生厌,已是没有性子与她说话:“马上就要考教了,你与其在这纠缠,不如多读点书。”
      姚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气结。

      众人在奉宸殿里准备文试,谢危着一身宽松的苍青道袍,以青玉簪束发,眉眼淡不染尘,与另两位上了年纪须发已白的老学究从殿外走了进来,论仪容气度实在有些鹤立鸡群,更别说是在朝中同品级之人里过于轻的年纪了。
      先生们落座后,谢危道:“文试开始。”
      谢危扫了一眼坐在昏暗角落的姜雪宁,淡淡道:“往后若非疾风狂雨烈日,都把东角的窗扇打开。”
      宫人应声,将紧闭着的窗扇推开了,姜雪宁坐在此处只是希望不被谢危注意到,她心中暗骂这反贼分明是以为她要作弊,简直小人之心。
      一个时辰结束,宫人收走了卷子,谢危检阅着,天知道谢危在看过了前面四份字迹工整的答卷后,骤然间看见这第五份姜雪宁的答卷上密密麻麻的狗爬字时,心底受到了多大的冲击,更何况卷底还画了只乌龟。
      谢危皱起了眉尖,死死的盯着姜雪宁。
      方妙有些疑惑,小声地问身旁的姜雪宁:“姜姑娘,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瞪你。”
      姜雪宁回道:“你不知道吗,他有眼疾。”
      谢危说道:“评议的结果出来了,“诚国公府薛姝,上佳,姚尚书府姚惜,中上,方监□□方妙,中等,于学识上虽然差了些,但胜在一手字写得认真工整,很有向学之心,可留。尤月与周宝樱往后还得勤勉学习,此番亦可留。至于姜侍郎府姜雪宁,卷是上等,可留。”
      什么???她答的什么卷,写的什么字,她自己还不清楚吗?她可不能留在宫中,更别说做谢危的徒弟了,那简直就是在找死。姜雪宁急道:“谢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学生自知学识不佳,却被评为了上佳,只怕评为中下的人心中茫然,不如将学生们的答卷一一下发,也好让彼此心服口服。”
      谢危语气平淡道:“好,那谢某就将各位的答卷一一拿出来评讲一番,好让你们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到底在何处。”
      这公开处刑的做法吓得周宝樱立马站起来阻止:“我就不必了,先生宝樱的确学识不佳,宝樱认的。”
      方妙也道:“是啊,这与当众鞭尸有何区别……”
      所有人纷纷道:“我等心服口服,已得先生指点,不敢再有劳烦!”
      姜雪宁脸都绿了,这群人也太没骨气了吧!
      谢危:“既然如此,要不姜二姑娘一会儿留下,待谢某单独为你解惑?”
      姜雪宁连忙露出勉强的笑容来:“那倒也不必了。”
      “好了,诸位先回府休整两日,此后便正式入宫伴读。诸位便与我等师生相称,为期半年,还望各位勤勉学业,莫要辜负我等心血。”
      所有人离开后,姜雪宁却是去而复返,她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谢危,逼问道:“世人都道谢先生圣人遗风,治学严谨,可今日雪宁自知学识浅薄,答卷也不过一通瞎写,为何能留下?”
      谢危淡淡一笑:“宁二姑娘不装了,原以为四年前的事,宁二姑娘都忘了,没料想,竟还是记得的。”
      “你是怕我将此事泄漏出去,所以才将我留在宫中仔细监视,稍有异动即刻下手,我说的可对。”
      “谢某不想让当年之事被人所知不假,不过仅凭姑娘,还不足为惧,不过谢某倒有一事想要问问姑娘,你与燕临到底是何关系。”
      “他是我的挚友,是京中待我最好的人。”
      “仅是如此?京中盛传你与燕世子情深意笃,皆言燕世子冠礼之后便要迎娶姑娘。”
      “雪宁说了,燕临是我的挚友,情深不假,但并非男女之情。”
      “宁二姑娘的答卷看起来的与常人不同,可谢某不才,倒发现宁二姑娘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这句出自《留侯论》,这句则出自《战国策》,寻常闺中姑娘可不读这样的书。”
      “雪宁的确有藏拙之心,不过却是为了远离宫中,远离朝事纷争,雪宁恳请先生放学生出宫。”
      “别白费力气了,一则,几日之前令尊便已托谢某在宫中对宁二姑娘多加照顾;二则,燕世子昨日也请谢某多帮帮宁二姑娘;三则,古人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还不曾听说过吗?入宫伴读名单的擢选,虽是由礼部擢选,可礼部定的名单,最终也要递到谢某这里过目定夺之后,才能下发。也就是说,你的名字,早从谢某这里勾过一遍了,为的就是让你入宫,怎么可能让你轻易离开呢。”
      “让我入宫居然还有你一份?!”姜雪宁要崩溃了,原来不是“谁要搞我”,而是“谁都要搞我”。
      谢危突地一笑:“你这般不愿入宫伴读,是怕我杀你灭口?”
      姜雪宁跪下道:“我只是一介闺阁小姐,在朝中既无势力,更无野心,甚至除了家父以外,与谢先生再无任何交集之处。于谢先生而言,我是一只先生略施手段便可捏死的小小蝼蚁,并不能对先生造成任何的威胁。若我说我害怕,但从头到尾并无背后告发、加害先生之意,先生愿信吗?”
      谢危反问她:“你若是我,你会信吗?”
      姜雪宁还真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若她是谢危, 最少从四年前开始便有一番自己的筹谋,却因为病糊涂或身在绝境有瞬间的不理智,而对当时身边唯一的一个人道出了些许惊世骇俗之语,但事后偏又逃出生天,她会相信这个人能永远守口如瓶、不对任何利益相关者吐露这个秘密吗?
      姜雪宁不得不承认:“我…不敢信……”
      谢危扶起了她:“所以,这个人除不除呢?”
      看着谢危阴冷的目光,姜雪宁又感受到前世刀锋划过脖颈的痛楚,她害怕的控制不住的颤抖:“可先生,我不想死。”
      谢危凝望着她许久,缓缓道:“你不是我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是,我不敢信你,却又想要信你。谢危不是不记恩的人,但重要的是你听不听话,宁二你试过心怀一个秘密,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锦衣夜行重宝加深格外孤寂吗,所以,这半年伴读,还请你好好待在我眼皮底下,不要逼我,也不要惹我生气,否则…”
      苍青的道袍衣袂飘摇,渐渐去远。
      “半年…避无可避,那便见招拆招!”

      —————

      姜府派来接人的马车早在宫门外等待,莲儿棠儿侍立在马车旁,远远看见她从宫门口走出来,高兴得直跟她挥手。姜雪宁上了马车后正欲闭眼小憩,外面却传来了声音。
      “姜雪宁!”
      姜雪宁探出头却看到了沈芷衣一身粉衣,艳丽的娇靥上带着愠怒,她这才想起来昨日长公主吩咐的事情,连忙下车行礼:“民女拜见长公主。”
      “本宫不是让你与本宫一同出宫吗?”她可是求了皇兄好久,皇兄才允许她出宫的 。
      “殿下恕罪,民女因筹备文试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了此事。”
      沈芷衣见她似有疲态,语气柔和了下来:“走吧。”
      姜雪宁扶着公主上了马车,讨好的笑道:“殿下想要去哪?”
      “幽篁馆。”
      姜雪宁不知公主去那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吩咐了马夫后便坐在了口子那。
      沈芷衣抬眼道:“你很怕本宫?”
      姜雪宁身子一颤,她以前只当沈芷衣是个心智未全的小孩,却忘了沈芷衣本就是个公主,不苟言笑时自带皇家威仪,她磕磕绊绊道:“没…没有…”怕啊!当然怕啊!我现在是谁都怕!求别再搞我了!
      “那你离本宫这么远做什么?”
      “殿下身份尊贵,民女……”
      沈芷衣颦眉打断了她:“坐过来。”
      姜雪宁睫毛颤动,即使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将屁股往那边挪了挪。
      姜雪宁垂着头, 一段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即便在发暗的马车中也如雪色一般。沈芷衣微微红了脸,怕被她发现,忙收回目光正了神色道:“本宫听说你今日文试被评为上等?”
      “民女才识浅薄,今日是运气好罢了。”
      沈芷衣只当她是谦虚,继续道:“眼下虽不知谢先生要教读什么书,但学琴是已经定下来肯定会有的。本宫前些日已命人去搜罗了一些好琴,有几张还是好几百年前的古琴。谢先生爱琴,你进宫学琴带一张好的去,便是先生要求严格,看在琴的面子上也会宽容你几分。”
      姜雪宁一怔,抬眸望了一眼公主,只见对方面色平平一直盯着她。姜雪宁低下头心中忐忑,公主给她选琴?怕不是又在打着什么歪主意折磨她。
      “民女谢过殿下,但民女自幼不喜琴艺,也不会这些,如此好琴赐予民女那便是糟蹋了。”姜雪宁一听见“谢先生”这三个字就浑身发毛,一听见“琴”更是头大。
      沈芷衣可不容她拒绝,马车到了幽篁馆,二人走了进去,馆内布置雅致,角落的香炉前正有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拿着香箸拨香。
      那文士听见脚步声便回了头,瞧见是沈芷衣便笑了一笑,走到旁边的铜盆前净手道:“长公主可算是来了。我琢磨着您要再不来,那几张琴我便要挂出来卖了。”
      文士转身走入内间,将里面藏着的四张琴一张一张抱了出来,排在了馆中的长案上,然后一一解开了外头的琴囊,叫公主二人来看:“原本是找了五张琴,有一张是江宁顾本元新制的,但到得晚了,我的人去时,顾本元已将那张新琴赠给谢居安了。”
      “赠予?”沈芷衣不由一愣,顾本元乃是如今名气最大的斫琴师,基本两三年才出一二张琴,这两年千金求琴的人不计其数。
      那文士冷哼一声:“千金买琴我转头就敢翻一番卖给你,谢居安断老子财路!”
      这文士乃是幽篁馆的主人,原本是与谢危同科的进士,且还同是金陵人士,姓吕名显,字照隐。一路考学上来,谢危案首他第二,谢危解元他第二,谢危会元他第二,连进翰林院都还要被压一头。
      沈芷衣懒得搭理这个奸商,转头询问姜雪宁:“喜欢哪张?”
      “我这水平弹什么都一样,那张吧。”姜雪宁随手一指。
      吕显微微笑道:“哎呦,姑娘好眼光啊,此乃三百多年前的古琴,名曰“蕉庵”。散音浑厚,泛音清润,而且还不贵,只要三千两。”
      沈芷衣点点头:“就它吧。”随即示意身后的宫人付钱。
      姜雪宁听了价钱后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阻止:“殿下!这太贵重了!怕是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不用你还。”
      宫人付了钱,姜雪宁眨了眨眼,垂眸看着这张交到自己的手里的“蕉庵”,她越来越看不懂公主到底想做什么了,本还想拒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以后离开这需要本钱,到时候把这琴直接卖了,这张琴买来三千两,可等要卖的时候还不知要折价成什么样呢,吕显这个实打实的奸商!
      姜雪宁跟在公主身后出了幽篁馆上了马车,姜雪宁看了看公主的脸色,只见公主面无表情的坐在那,看不出悲喜,没说接下来去哪,她心中忐忑也不敢问。
      “你在想什么?”
      姜雪宁抬眸,只见公主正打量着她。
      “没什么。”
      沈芷衣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外头忽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二姑娘,二姑娘!”
      车夫停了下来,转头向着车帘内报:“二姑娘,是个姑娘,好像要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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