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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杯酒
剑宝带着白岩落,自下方腾上大团烟气,生出极强的斥力。
两人被托在半空飘飘悠悠,迟迟挨不到石阶。
剑宝硬压往下,好不容易两脚沾地,周围“呼啦”一转,变作另一番景象。
不见青阶崖壁,而是闭院宫廷。
他与白岩落进修整的林丛,身旁不远有个七八岁小儿,身着华服,东宫制式,猫腰藏在密叶之中,悄悄向外窥探。
外头宫侍往来,步行匆匆。
遇上便问:“找到了?”
“不曾。”
“奇怪,殿下跑哪去了。”
小儿听了这几句,更是大气不敢出,浑身紧绷着等侍从走远,方才松下肩头,一屁股坐到地上。
剑宝看看小儿的脸,眉眼口鼻与白岩有七成相似,应当是幼时任己。
过一会,任己爬起,向外瞧了又瞧,自语:“怎么还不来?倒个酒不需要这么久呀。”
他再向外探看,终于瞧见一名妇人远处走来,手托漆盘,上置两樽金杯。
剑宝认出妇人,“刘湘娘。”
白岩听这名字熟悉,赶紧凑过来道:“让我也瞧瞧。”
他刚一冒头,刘湘娘便似感应到了,忽止步回首,吓得白岩嗖得缩了回去。
刘湘娘紧盯那处野丛不放。
与白岩一块忐忑不已的,还有同在此处藏身的任己。
刘湘娘盯着看了好一会,应当是没发现什么。
她转了回去,快走几步,入到院中。
院内铺席置桌,桌上摆甜果点心,还有小菜,似乎是要待客。
屋里出来一人。
刘湘娘迎了上去,唤道:“夫君。”
孟章看看她手上金杯,闻到酒气,问:“装的什么酒?”
刘湘娘:“是之前桃花君送来的桃酒,还余下了一些。”
孟章点头,再问:“东西加了吗?”
刘湘娘:“加了。”
“好。”孟章:“放着吧。”
刘湘娘放下金杯,却迟迟未走。
孟章在席上落座,看她举动,“怎么?”
刘湘娘:“待会要来的人,是谁?”
“能有谁?”孟章:“还是说你盼着谁来?”
刘湘娘:“……”
孟章得不到答案,也不再问。
他抄起桌上一卷册,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刘湘娘立了许久,始终一语未发。
她拜礼告退。
孟章无视她,却又在湘娘转身之后,目送她背影。
剑宝:“真别扭。”
同样的一声“真别扭”,来自屋顶。
孟章抬头,见程子封坐在屋瓦之上,向他道:“你怎么就不能同她坦诚一些?”
孟章沉默半响,才道:“你不懂。”
程子封还未应声,他身旁霜剑先一步从屋顶跃下,在桌上盘碟间挑挑拣拣,最后选了盆紫葡萄。
它横卧盆上,冰气蔓延,覆的葡萄变成了雪色。
程子封:“不懂才好呢,不懂是福气。”
他也下了屋顶,在霜剑霸占下抢走半串葡萄,一粒接一粒地往嘴里丢。
孟章问:“怎样?”
程子封:“什么怎样?”
孟章:“你与桃花君分头去巡世家领地,情况怎样?”
程子封:“你看我顾左右而言他,就该猜个八九不离十。”
孟章:“……很糟糕?”
“不是一般。”程子封:“世家中人大半生了魇相。”
“怎会如此,”孟章沉叹一气,“辛苦数十年,难道白忙一场?”
程子封:“我们处处谨慎,不曾偏离计划分毫,结果南辕北辙,原因很明显。”
孟章:“是什么?”
程子封:“我们‘知’的根基错了。”
“……”孟章:“你指哪个?”
“魇鬼。”程子封:“我曾以为它是一场疫病。”
孟章:“天地失衡,以致邪气纵生。邪气染人身而有疫,人得疫而化鬼。为解源头,当立人皇,捧南山,重整仙凡二道,促天地复位。这难道不对?”
程子封:“不对。”
孟章:“哪不对?”
程子封:“天地失衡,为何会生邪气?”
孟章:“……”
程子封:“人染邪气为何会得疫化鬼?”
孟章:“……”
程子封:“到底何为失衡,何为邪气,何为疫,何又为鬼,你有解吗?”
孟章遭程子封兜头质问,糊里糊涂,道:“你忽然这么问,我竟不知如何答你。”
程子封:“我可容你想一想。”
孟章真想了想,但这些刻在他脑中,如日东升西落,春去而秋来,天经地义,所谓真理,岂能质疑?
他如此想,便如此说。
“就是这不对。”程子封:“若是真理,何惧质疑?只有谎言,才会罩下冠冕,令人心生畏惧,连问都不敢问,如此,方能恒正。
斥责脱口而出,孟章:“大逆不道!”
程子封反而笑道,“你慌什么,若是坚信,因何动摇?”
孟章又气又急,浓烈程度令他自己也生疑,情绪于他内里冲撞,撞的屏障裂开。他透过缝隙,看到了新的陌生的可能。
他问程子封:“你以为是如何?”
程子封:“死在我手中魇鬼千千万,虽各不一,但论其质,皆为欲。”
孟章:“恶欲?”
程子封:“不,无善恶分,就是人欲。”
孟章:“即是人欲,为何脱离‘人’而走?”
程子封:“可还记得魇最初?”
孟章回想,魇附村人,口中哀泣,“莫弃我。”
程子封:“谁弃了他们?”
孟章:“……”
程子封观孟章神情,知他想到。
这本就不难,只要想想人无欲会变成什么,答案自出。
孟章:“仙。”
提到仙,自然更要提那本成仙录。
程子封:“其实稍一想便该知,取器成仙,世上怎会有如此轻松简单之事。”
孟章:“……”
程子封:“玄龟曾说这成仙录由你们四兽合作,是真是假?”
孟章:“自然是真的。”
程子封:“那你写了哪一部分?”
孟章面上一片空白,但毫无疑问成仙录是四兽合作,他坚信如此。
程子封并不意外孟章反应,他道:“能改四兽认知,世间有这等异士,真想一见。”
孟章:“……”
程子封:“若我猜测不错,仙器可抽人欲,余下空壳,方便他者取而代之。”
“师叔,”程子封呼孟章道:“我们自以为的救世之法,怕是助纣为虐,犯了大错。”
程子封此话一出,晴空皓日突响惊雷。
霹雳从天而降,正击在桌前三寸。
警示之意明显。
孟章:“……到此为止吧。”
程子封:“知了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孟章:“……”
程子封看出孟章为难,道:“这可容后,世家那些生了魇相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孟章:“你打算如何?”
程子封:“世家养尊处优惯了,意念薄弱,压不住欲鬼,早晚被取而代之。若要无后患,自然杀了了事。”
孟章:“他们与我共进退多年,才有今日。”
程子封:“若非如此,我也不必问你了。”
孟章:“子封,来同我赌一把吧。”
程子封:“赌?”
孟章:“我这有桃酒两杯,湘娘备的,其中一个她放了酸,你若喝到,就依你的意思直接斩杀。我若喝到,就留他们一命,先设阵封起,再议剥离之法。”
程子封:“你知我最讨厌酸的。”
孟章:“……”
程子封:“你也知我一向运气很好。”
孟章笑笑。
程子封:“这世上少有人能投桃报李。”
孟章:“我只求自己心安。”
相处多年,程子封瞄一眼孟章,就知他说的是真话。
“好吧。”程子封:“就依你赌了。”
他随意拿起金杯一盏,酒液沾唇,小饮一口,禁不住笑。
“这是湘娘备的?”程子封问。
孟章点头。
程子封:“她放了什么?”
孟章:“酸枣汁一类吧。”
程子封:“嗯?”
孟章反应过来,“难道不是?”
程子封晃晃杯子,“若是你喝了,大概会拉肚子。若是人喝了……”
程子封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再取了孟章那杯,尝了尝道:“果然,两杯都有。”
孟章不解,“你喝它做什么?”
“这类猛毒,倒在地上都要伤草木。不如我喝了,反没什么事。”程子封:“不过她既然做下这等事,你还是好好与她谈谈吧。”
程子封放下空杯,抬手招霜剑。
霜剑趴在葡萄上,不理不睬。
程子封无奈,“馋嘴,我平日少你吃的了?”
霜剑老大不乐意的离了盆,恋恋不舍。
程子封握住霜剑,向孟章道:“算我喝到,你赢了。”说罢一闪身消去无踪。
孟章独立院中,低头喃喃。
“谁能改我认知?”
“……”
“该不会……”
他仅言三字,忽以手捂喉,面露痛苦之色。连咳数声,吐一掌鲜红。
任己掩在野丛之中,看到这幕,惊一大跳。
然犹不止,孟章跪倒在地,脖颈生出密密鳞片。
鳞片刹遍布他全身,两眼凸出,人首化作龙首。
孟章身躯膨胀,衣衫裂开。
他变成条青龙,痛得满地打滚。
任己脑中空白,惊惶下倒吸半口气。
就这气口令孟章觉察,一尾向野丛抽来。
任己躲闪不及,衣裳遭鳞片剐蹭,破开数道口子。
他挣扎爬起,正对上凶兽头颅,死死盯着他。
尖叫被堵在喉咙里。
任己瑟瑟发抖。
恶龙两眼血红,半响蹦出个“滚”字。
任己真是连滚带爬。
他懵懵跑着,直至一头撞上湘娘,喉咙如冰封化开,结巴道:“娘,父,父……”
湘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向身侧。
任己这才注意到,罗承立在他娘亲身侧,再后是乌央乌央全甲兵士。
这架势是要做什么,任己立刻明了。
湘娘:“你看你,光知胡闹,衣裳都破了。快换过衣裳,回去做功课。”
罗承:“功课什么时候都能做,何必执着这一会?”
“……”湘娘:“小孩子,不叫他做功课,要他做什么?”
罗承态度不似平常低顺,他与刘湘娘双目相对,僵持一会,末了还是妥协道:“算了,就依你。”
他手一挥,大批兵士列队去了任己来处。
罗承身旁还立了位黄衣人,罗承对他格外恭敬,“孙大夫,去看看陛下吧。”
兵士随罗承离去,原地只余刘湘娘牵着任己。
刘湘娘:“你为何出现在那?”
任己:“我……我走的地道。”
刘湘娘皱眉,“你该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任己:“……”
刘湘娘:“你是不是看见我在杯里加了什么?”
“……”任己点头,“我担心父……”
“撒谎。”刘湘娘断道。
任己:“……”
刘湘娘:“那毒对你父皇不起作用。”
任己:“……”
“呵。”刘湘娘冷笑一声,“你和我一样,以为来的会是另一人。”
任己被刘湘娘笑中寒意惊到,他手不禁一缩,刘湘娘施力,将任己攥的更紧。
剑宝在旁,“……”
他与白岩一直停在原地,面前场景数般变化,而他两人纹丝未动。
白岩就像朵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小蘑菇,一直蹲剑宝旁边。
他瞧剑宝光明正大直身旁观,奇怪:“为什么你不会被发现?”
“笨蛋。”剑宝:“这是任己旧梦,哪里能瞧见我们。”
“啊?”
白岩后悔不已,他拨弄地上小草,嘀咕:“早知就起来看上一眼了……”
剑宝当然知白岩想瞧什么,闻言一乐,还想再逗两句。
他眼一低,看见壤中细草随白岩指尖歪过来倒过去……
剑宝:“你为什么碰的到梦中物?”
白岩:“?”
剑宝也蹲下身,他捏住一根草茎,略显硬质的触感如此鲜明。
“……”剑宝:“原来如此。”
他松了手,草茎摇摇摆摆,回复原位。
下一秒,草地消无,又换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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