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事情发生的经过太老套了，老板和女秘书，第三者插足。它像传染病似地，社会上比比皆是。大家耳濡目染，也习以为常了，只当是观一段闹剧。邻里们本以为那女人只作为情妇供养在别处，过着奢侈的生活。哪成想，那女人不依不饶，软硬兼施，硬逼着他父亲离婚。加上后来那女人又怀孕了，他父亲就正式向他母亲提出离婚。令人费解的是他母亲的态度，从头到尾，就象个没事人一样，不哭也不闹，半句怨言也没听她说过，每天该做什么还照样做什么。对于邻里们的同情，她只是笑笑，好像在听别人的事。后来听清凌说，他父亲提出离婚时，他母亲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就一口答应了。邻里们有些悻悻然：这就完了，怎没有高潮呢。可是，过了没多久，大家渐渐地感到不对头，跟她谈话时，她全然答非所问。别人听不明白她的喃喃自语，她也不能理解别人的意思。后来发展到对周围的一切没了感觉，只是整天整天地呆立在窗口，仰头眺望外面的天空。如果你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她没有任何感觉，空洞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手掌，仍看着远处的天空。再后来，竟连最挂心的儿子也不认得了。她自私地割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那时候清凌有多难过。他一再地自残身体，以求得他父亲的归来。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从那个窗口，他母亲的面前跳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我都吓傻了，只知道闭着眼睛使劲地尖声哭叫，引来好些人的围观。幸好那是二楼，清凌只摔折了腿。当他父亲赶来时，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前拉扯着他的父亲说，你回来吧，要不，清凌会死的。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指责他没有刻尽为父的责任。他的父亲恼羞成怒，恨恨地瞪着儿子；清凌忍着剧痛恨恨地回视着父亲。父子俩对视的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如一对积怨已深的仇人似的，哪像一对父子呀。男人的心是铁铸成的，这话一点也没错。对清凌的所作所为，他父亲不仅不为所动，而且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他再惹事生非，他将被带离母亲身边，送到学校里去寄宿。那时真是无可奈何呀，生存的权力在他那可恨的父亲手里攥着。那时，我也很恨他父亲，很想当面质问他，子女在他的眼里到底算什么，他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她有些哽咽，“那时，真的很无奈，就盼望着快些长大。可没等他成年，他的母亲就过世了。”她揩了揩眼泪，“我不想再说了……”眼泪又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涟漪见她那样，有些不知所措，鼻子酸酸的，她也想哭。秀婧站起身，“我去洗洗脸。”她从悲伤的氛围里逃了出去，将它丢给了涟漪。涟漪久久地困在那氛围里，回味着。清凌的母亲，小时候初见之时，恍若仙女一般。虽具体的模样已模糊，但感觉还在：走路轻飘飘的；说话则轻声漫语；微笑时，那笑容一丝一丝传递着让人动容的亲切。清凌的母亲好像为她洗过脸，洗过手；说过好些温暖的话；还给过她饼干吃，在她眼里，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了。这些记忆已淡薄得只剩下一点词语的提醒而失了当时的画面，就象碑上刻的字一样。关于他父亲，印象就更模糊了。只依稀记得有一次他的父亲背着他的母亲在小路上飞奔，大概是往卫生所去吧。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那么要好，而我的父母就不一样呢，是因为我的原故吗？这个问题常萦绕在她小小的脑瓜子里，一次次在客观存在中受到冲击；一遍遍地在记忆里镌刻，一刀一刀，以至于深入灵魂。
　　清凌母亲的归宿就是那个仙女故事最终结局的现代版吧。那个童话故事以穷书生终于娶到了仙女，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为结尾的。倘若有人非要探究两人后来如何，则可以这样续上：穷书生因为仙女而变得富有了，开始几年，还心怀爱慕感激而安分守己。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书生越来越怀念过去无拘无束的凡间生活，终为凡间女子所引诱而离开仙女，仙女因此遭到天谴而落难。她的孩子便沦落天地之间，无所归属。
　　本来是个美好的，给尘世间受苦难煎熬的人们带来希望的神话故事，最后竟以悲剧收场，这是世俗中人不能接受却又是必然发生的。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固然拥有人类的一些美德，如勤劳、善良、诚实等（这些在当下好像有越来越不被看作是美德的趋势了。），但骨子里也存有人类与身俱来的劣根性。当物质满足得不用日夜操劳其筋骨之时，劣根性便纷纷跳了出来，将所谓美德统统赶下海去。
　　可是，秀婧本来要告之清凌选择我的原因，为什么又要说清凌母亲的不幸呢？难道……难道秀婧的意思是，清凌把我当成了他母亲，他对我的好只是当作一种幻想式的补偿？不可能的，我见过他母亲，虽然已记不清具体的样貌，但在我的记忆中，她的美貌是无人可比的。我绝对不可能象他的母亲。如此，清凌凭什么把我想象成他的母亲。
　　没有理由的。涟漪在记忆中细细地翻找着，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细枝末节，象过筛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他对我的关注，应该起因于我的名字，那个业已送给了他的名字。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相处了很长时间才说出来呢？是因为想看清楚长大后的我是什么德性吗？在这期间，我向他述说过自身的不幸吗？好像说过，那次郊游的途中。该死，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要对一个当时还几乎是陌生人的他说呢？我曾发过誓，绝不谈论过往的不幸，谁也不行。但是……是想赢得他的同情，还是因为一开始我就不自觉地知道他的弱点。原来我也这么卑鄙，在心仪的人面前，不自觉地表演起来。
　　涟漪！你这可恶的丫头，终于如你所愿，他情不自禁地将受过伤害的你和他的母亲等同起来。因此，他才对你那么好；因此，你才飘飘然，以为拥有一份万世不变的爱情。可怜自负的家伙！连秀婧都看得清清楚楚。涟漪冲着天花板苦笑着，然后拉上被子盖住头。她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想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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