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暑雨

　　隔着那一扇门，晏姝疲惫地把头靠在门上，鱼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迈着轻盈地步伐走过来，懒懒趴在晏姝脚上。

　　屋内的空气不怎么好，有种无处宣泄的烦躁感，看向被她放在鞋柜上的书，除了有用的资料外，还有主人细心做得笔记本，和她今天刚买的书放在一起，崭新的书皮和纸张，搭在那层泛黄老旧的书本上，宛如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重合在一起，又互相融不进去。

　　门外，夏年隅手中抱着猫站在门口，因为关门声音太大，小奶猫害怕地往夏年隅怀里缩了缩，把自己脑袋埋了进去。

　　少年眼角发红，不着痕迹地将情绪收敛起来，回头一看，门上的钥匙在刚才就被人给取走了。

　　咫尺的距离，他们看不见对方，也无法触碰。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

　　-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刚结束，他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这通电话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子之间性情差不多，都不是会刻意去寒暄的人。

　　夏年隅当时看到来电显示，脸上闪过错愕，电话接通那一秒，双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过了约莫有小一分钟后，电话里才传来夏父铿锵有力地声音，与过年时和朋友长辈的聊天不同，他说话开口便是严肃正经，不容一点玩笑。

　　“小年，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语气没带有丝毫的商量，代表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且不容反驳。

　　夏年隅愣了半秒，随后轻轻嗯了声，代表他有在认真听。

　　电话那头，夏父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带着无奈：“我要调职一年左右的时间，你高三可能需要转学。”

　　不管对面是怎么想的，他即使补充道：“我知道你成绩一直不错，也相信转学对你来说不会有太大影响，在高三最重要带你去到一个新的环境开始，这是我的问题。我和你妈妈商量过，原本是想让你独自一人留到南岸接着上学，但是你妈妈她不同意，她打算休一年假，一方面为了照顾我，也一方面为了照顾你。”

　　都商量好了才来通知他，那他的意见重要吗？

　　夏年隅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里面放着的是送给晏姝的生日礼物。

　　这个礼物早在高二上学期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他当时熬夜去网吧打比赛，刚开始纯属是为了找个乐子。

　　后来晏姝重新回到他身边，他去网吧的目的就变成了发泄。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整理两人如今的关系和情感，致使他心里矛盾。

　　当看见曾经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儿，如今变得沉默寡言，眼里再也没有他曾看到过的欢喜时，他就被击溃的一败涂地。

　　高二时他看中了那款手表，有一套情侣款，表盘里面是被藏住的星光，他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女款，觉得应该就是她的。

　　男款在女款旁边，光芒消逝，所有华丽的光都落在了女款上，而自己成为了普通又高昂的配饰。

　　他早就准备好了她的生日礼物，只是没到那一天，他也没敢拿出来，只能自己先戴着男款。

　　直到他十八岁生日当晚，回家的路上，晏姝拿出那条手链，说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夜幕笼罩着半边天，他看不清女孩脸上是什么表情，却感受到惊喜的降临，他哪怕心里期待，也不曾想过会真的会实现。

　　她出现在KTV的那一刻，夏年隅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惊喜，见到她洁白干净的衣衫上沾有泥泞，他呼吸浓重，下意识是生气，生她冒险的气。

　　不等他真正发火，女孩儿娇柔温吞地声音响起，真诚的祝他生日快乐。

　　他正在灼热燃烧的火焰，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浇灭，淅淅沥沥，覆盖全部。

　　从出生到现在，他明知自己的性格不易人接近。

　　对于别人，他也不喜欢。

　　而对晏姝，他总是能够有无限的精力，去陪伴她，做一些无聊幼稚的事情。

　　他比晏姝大两岁，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比晏姝先上学。

　　晏姝出生后，他听父母的话，要好好照顾妹妹。

　　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夏年隅都已经记不清楚，唯一明白并且记忆深刻的事，是他的曾经里，有一个无法缺失的人。

　　他特意央求父母，让他和晏姝一起上学。

　　幸好，他爸妈答应了。

　　自此，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他们都一直在一起，每天上学放学，做一样的作业，乃至在班上，他们一直都是同桌。

　　后来上高中，他也被老师安排过坐在前面，但身边没了那个人，被其他人包围着，就会觉得太过拥挤，因此他选择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

　　夏年隅的目光从盒子上不曾挪开，手紧紧握着手机，光渗透进屋内，黑夜淹没了月亮，人就显得尤为寂寞。

　　“转去哪儿？”他低声问道。

　　语气平平，以至于在电话另一边的夏父猜不到他真实的想法。

　　默了一会儿，夏父声音放低，难得带了些歉意：“林梧。”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刺耳地声响，夏父连忙把手机拿来一段距离，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又放回了耳边。

　　“小年……”

　　“你怎么可以？”

　　话还没说完，同时响起一道质问声，阻止了他准备说的话。

　　夏年隅苦涩地勾了下嘴角，脸逐渐变得僵硬，指尖触上书本，翻页时，崭新地书页划过他的指腹。

　　微弱的疼痛感让他感到极大的不满，抵触地情绪不知如何表达，这种不痛不痒的感觉，填不满他的内心，只会更加让他空虚。

　　饱含学识修养的书籍被他一气之下扔在了墙上，掉下来砸到了台灯，然而并没有碎。

　　就像是所有事都不如他的意。

　　夏父扶眼镜的手一顿，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准备开口时，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几分淡漠疏离。

　　“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的。”

　　太过冷静的口吻，听起来挑不出任何问题。

　　夏父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忙音，清醒的大脑被扰得迷茫。

　　夏母坐在一边，见自己丈夫打个电话的功夫，脸色就变得不太好，倒了杯水拿着走上前递给他柔声问道：“怎么了？小年生气了？”

　　夏父放下手机，接过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哑声说：“没有，但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太过于冷静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自己儿子你都不知道，要我说他心里肯定不想答应，毕竟晏姝刚回来没多久，马上又要高考了，你这时候要求他转学，他不生气才怪。”

　　“可我也没办法啊，又要工作还得关心孩子，我想把他一个人留到南岸，可你不是不同意吗？”

　　夏父无奈至极，这么多年，工作越来越忙，在湾月的时候，还有自己爸妈帮忙看着孩子，现在全靠孩子自己独立，疏忽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

　　“我当然不同意啊，马上高考了，我看家长群里好多家长都为了孩子在这一年里放弃了工作，我都暂停工作了，就是为了照顾他。”夏母语气认真起来，没了温柔的那一面，“我要是跟小年留到南岸，你又不愿意，有什么办法，你只能得罪孩子了呗。”

　　“我……”夏父还想说什么，又发觉自己说什么都像是给自己辩解。

　　到了最后，他无奈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增了许多，脸皱在一起。

　　夜晚还很长，总有化不尽的哀愁和忧伤。

　　—

　　当晚王女士回了家，进门她惊讶发现屋子里还亮着灯，平时早该睡觉的女孩儿，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发着呆，面前的茶几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书，看起来大部分都是用过的，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很旧了。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呢？”王女士适时出声问道。

　　她见女孩儿的身体怔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晏姝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泪水盈在眼眶中打转，脸上还留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她有些意料之外，因为记得自己的女儿，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一个人悄悄躲着哭，可每次见到她遇到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又自怨自哀的神情，哪怕再不高兴，她也只是会低落和情绪不好，都没有到哭的境地。

　　就连她丈夫去世，晏姝刚开始都没哭，而是在离开南岸时，坐在车上，她无声哭泣了一路。

　　那个时候她注意到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一开口，她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和悲伤又会涌上来。

　　她觉得孩子心思还没有成熟，一定能够比大人先恢复过来，直到后来，她才觉得自己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现在看到晏姝哭，她反而有些懵，等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去坐在她身边，耐着性子温柔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晏姝也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她关上门后就陷入了迷茫，看着夏年隅送的笔记，她想起之前两人要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

　　如今看起来，好像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事。

　　陪她走到一半的人，现在要离开了。

　　就如她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再无联系，仿佛就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不知不觉间，白天变成黑夜，她还在感伤。

　　泪水不自觉顺着眼角落下，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

　　晏姝吸了口气，嗓子有些干哑：“我没事，刚看了部悲情电影，有些难受。”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八点，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她面无表情站起身，经过那一摞书的时候脚步顿住，犹豫两秒，最终还是将书抱了起来，往房间走去。

　　留下王女士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困惑。

　　之前都怎么见过她在家看电视，就算看也是看一些没营养的电视剧，又怎么会去看一部时长一个小时起步的悲情电影。

　　想了想原因，依旧没什么头绪，最后王女士拿出手机，走到客厅阳台上，拨通电话。

　　响了两秒，电话被人接通，她率先开口问道：“小年啊，你应该没睡觉吧？”

　　“没有。”
　　电话里传来两声轻咳，少年的声音低沉沙哑。

　　王女士愣了一下，怎么感觉今天两个孩子都不太对劲。

　　夏年隅独自一人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屋内没开灯，身后一片黑暗。

　　城中早已亮起各色的彩灯，灯火阑珊，空气一阵闷热，融了一丝苦涩。

　　呼吸无法自拔，急促失控。

　　他伸手按了按眉心，电话里接着传来试探询问地声音。

　　“那个……今天我回来见晏姝看着不太对劲，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她今天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喧嚣戛然而止，内心浮躁不止，不远处的树上响起声声蝉鸣，低弱噪耳。

　　夏年隅刚洗完澡，头发没有擦干，水滴滴落在阳台的地板上，热风吹在他身上，减不了半分燥热。

　　眉头还未舒展，透着寒凉的眼睛不知看向了何方，提及那个耳熟于心的名字时，体内燥热袭来，不断燃烧着他的心脏，将其包裹，化为灰烬。

　　时间静止的时候，他什么都想过，疯狂的想法冲入脑海。

　　泛白的指尖攥着手机，凉薄的唇轻启，语气摸不着痕迹：“大概是她看了一部电影的原因，所以情绪有些低落，王姨您别担心。”

　　在某些方面，他们总是有着出奇的默契。

　　“还真是看了电影啊！怎么好好的想起看悲情电影了？果然还是小年你了解她。”

　　王女士听夏年隅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什么，接着说道：“我听你妈妈说，你爸爸调职到林梧，你们全家都要搬走。”

　　“嗯，过两天就走。”

　　“最后一年了，偏偏这个时候要你转学，你爸也真是的，好在你妈休假一年，好好照顾你。”

　　想起之前自家闺蜜说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当时想着麻烦，还想着让夏年隅就留在南岸，她可以帮忙照看着。不过人家都已经决定了不工作，就为了照顾孩子。

　　她自己心里也有些复杂，这几年自己对晏姝一直疏于照顾孩子，如今到了孩子的紧要关头，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一些东西，为了孩子。

　　夏年隅看着远处灯光，眼里渐渐模糊，几处灯光混在一起，最后什么也看不到，分不清方向。

　　电话还没挂断，王女士见对面没再出声，便开口说：“那就这样，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刚听见你咳嗽，小心点不要感冒了，天气热多喝水，预防热感冒。”

　　关心的话传入夏年隅耳中，他轻嗯一声。

　　紧接着王女士说了句晚安，电话被挂断。

　　一切又回归平静。

　　夜晚还很长，时针还不曾挪动过，一切还得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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